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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夏五】海约山盟(一发完)

全文3.3W   原设if   诅咒师夏X山神五

如果原作的所有故事都是夏油杰在狱门疆里的一场梦。


 

01、

爬山之前,夏油杰就发现,这儿的楼梯,它不符合人体工学。

一脚一节,原地小碎步,一脚两节,扯胯又拉腿。

简单来说,高度不够,长度来凑,完全是在考验正常人一步腿距的大小。

从山脚到山腰不过十五分钟,夏油杰边走边看了手表,他现在对时间的感知有些迟钝,还好走时顺走了七海的手表。打工人的手表,那都是每日校准、精准卡秒的,非常符合他现如今的要求。

站到山头,回望脚下石栏翠柏,夏油杰撩着微汗的刘海,感慨咒术界的劳师动众,这高度,最多也就个小山丘吧,结果这儿的咒灵,居然还被命名为“山神”。

山,群峰沟壑,仙人无踪,即为山。

虽然这小山丘矮得可怜,山路破得出奇,等到了上头大庙前,夏油杰还是不得不为这名为“山神”的特级咒灵鼓掌,这庙修得——气派。

纵深回廊,高顶飞檐,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儿有什么大神归位,高野山的和尚们看到这建筑,估计都想改个地方出家念佛了。

迈着轻快的步子,走过鲜红鸟居的下头,夏油杰一抬头,就望见了大庙檐上的穹顶。灰蓝彩霞西落,又是一日归夜,昼已安眠,不过他摸着下巴,奇怪地“咦”了声。

小山丘不是被帐掩盖了吗,怎么还能看到天色?

疑问生,无人解。大庙的正门敞开,迎着落霞,一团白乎乎的圆球飘出,大小可以比照儿童乐园的机打棉花糖,雾绕绕的一坨,在冲到夏油杰面前时,张口喊道:

“老婆!”

 


02、

一个没嘴的棉花糖,上来就自信“嗨,老婆”,夏油杰回过神,给了棉花糖一个“你有病啊”的眼神。可惜天色暗了,眼球不聚光,棉花糖没注意到。

“终于有老婆送上门了!”

棉花糖从夏油杰眼睛的位置落下,开始进行环胸运动,一边飘一边还不忘介绍自己。

“老婆老婆,你是被献祭的老婆吗?我是这里的山神啊,我可以带你住大房子,吃好吃的,每天看星星看月亮,还给你编指环发冠。”

“原来‘山神’这名,是你自封的啊。”

夏油杰还以为咒术界那群老家伙的脑子都烧坏了呢。

“不好吗?”棉花糖扬起白蒙蒙一张脸,也可能不是脸,毕竟胳膊腿在哪夏油杰都没找到。

“好,挺好的,至少登记造册时不会写个佚名。”

天色落幕,原先的红霞被钴蓝取代,夏油杰手腕一疼,捋起袖子时,腕骨内侧的数字从“77”跳到了“76”。

他的一天结束了。

“其实我是来收服你的。”放下袖子,手指戳着咒灵棉花糖的脑门,夏油杰刚一用力,棉花糖“噌”地亮起,电灯泡般灼眼,那张不知道在哪、却叭叭叭个没完的小嘴,愉悦地表示:“我懂,这就是人类说的,我不是来拆散你们,而是来加入你们的!”

让棉花糖款电灯泡闪瞎了眼,夏油杰心里一叹,你这哪里是懂了啊。


 

03、

天黑之后,飘浮棉花糖改良功能做了个电灯泡,见夏油杰还没进屋,就分出一截小尾巴,缠着男人的小拇指往庙里拉。

除了新年祈福,这是夏油杰第三次进寺庙。第一次是小时候被父母送去,觉得他身上有鬼怪要驱邪,第二次是去杀人,庙宇长阶尽皆赤染,第三次就是这会儿,被一坨没头没尾的棉花糖带了进去。

原本夏油杰以为,这庙只有外面可看,里面肯定破破烂烂。哪想到外头恢弘大气,内里也是精致奢华,不过因为没人住过,也无人烟香火,整个庙堂阴森得不似有神佛庇佑般,倒更有点灵堂的味道。

“老婆,你叫什么名啊?”

“夏油杰。”虽然找不到脸,但夏油杰觉着棉花糖脸红,因为原本单色的电灯泡,忽然五彩斑斓起来。

“杰。”棉花糖扭了扭,将自己整成了条麻花。

看着面前黄色发光麻花,夏油杰多看了两眼,肚子不由自主地发出咕噜声。

“杰饿了吗?”麻花晃了晃身体,好像在看夏油杰的肚子和表情。

出来一天,大半的时间是在山脚下研究结界和帐,那些咒术师把他推进来时可不会好心的送水送饭,所以夏油杰这会是真的饿麻了。

“那你……”扭捏的麻花,带着五彩斑斓的光,毫无羞耻心道,“……是先吃饭还是先吃我?”

夏油杰板着脸:“吃饭,谢谢。”


 

04、

被从狱门疆里放出来时,夏油杰还以为这“山神”是多难对付的咒灵,搞得咒术界那群老顽固居然网开一面,让他出来戴罪立功。

吃饭前,夏油杰是肚子咕咕响,吃完饭,夏油杰是胃里酸拉拉。

不过这不是菜的问题,因为麻花根本没给夏油杰上菜,而是直接端了盘水果上来,大多是山桃和山梨,零星配了点青枣。吃得夏油杰舌头发麻,嘴里酸甜难遍,可他的确是饿狠了,况且庙里无人,自然也没有那米面粮油。

果饱水足,夏油杰摸了摸脚下榻榻米,虽然常年无人,倒也不曾落灰,这回胃里不适,干脆直接躺下休息,反正他还有76天的时间。

“杰要去我的秘密基地玩吗?”

从麻花拧回棉花糖,山神落下,堆在夏油杰的肚子上弹跳,力道不重,像在按摩。

“你醒来多久了?”躺下休息片刻,夏油杰重敛了气力,干脆先扒扒山神的家底,这位也是未登记的特级咒灵,是让高层出了不少一级咒术师围剿,最后都无功而返的硬茬。

“没有很久。”

第一次睁眼时,天气还很冷,落了大雪,把山间寺庙蒙上一片银装,祂喜欢山林雪白、鸟雀无声的时候。不过没过几日,雪还未融,就有人类找上门来,来回走动的皮靴踩坏了鸟居到庙门的一片花白空地,祂一生气,就将那些家伙全部打下了山阶。

“下雪了啊。”

夏油杰眨眨眼,他被抓封印时,外面虽冷却还未落雪,之后他再没见过天日,直到昨天被放出给了这个任务。

“杰喜欢雪吗?”棉花糖一激动就开始没轻没重,上下跳跃时,差点没把夏油杰压吐。

被誉为“史上最恶咒术师”的夏油杰,一边咳嗽一边薅起棉花糖丢开,省的这家伙一激动,直接把他跺了个肠穿肚烂。

撞到墙面又弹了回来,棉花糖不疼不痒以为夏油杰在和祂玩耍。除了之前那波踩坏祂雪景的咒术师外,山神已经许久没遇到可以聊天的家伙。

“不喜欢。”捧起飞回来的棉花糖,夏油杰用力挤了两下,拧毛巾般,松开后,棉花糖还是软蓬蓬的一坨。他暗暗用了咒术,可无往不利的咒灵操术落到棉花糖身上,不但无用还没任何反应。

“那杰喜欢夏天吗?”

“不喜欢。”

“春天?”

“不喜欢。”

“秋天?”

“不喜欢。”

连收四个不喜欢,棉花糖勾人小拇指的尾巴又冒了出来,戳着夏油杰的眉心道:

“那杰喜欢我吗?”

“不喜欢。”

“……”

 


05、

山神的寺庙很大,天黑后夏油杰也没细看,只是找了个房间躺下休息。

既然没有米面,自然也无垫褥毛毯,还好现在天气暖和,就是一觉睡醒,地板硬得夏油杰背疼。

晨日升空,夏油杰在洒了初阳的院子里打水洗脸,他昨日在山脚对着结界一通操作,可就是出不去,现在见到日出,他都以为是幻觉。

说起幻觉,他就开始头疼,不过腕骨内侧的数字76有一侧已经变淡,提醒他一天的时间已经过半。

夜里食的水果消化完了,夏油杰又饿了。不过他这回没再麻烦山神,反正对方是咒灵不用吃东西,找来的也都是酸酸甜甜的小果子,再吃两顿,不用咒术师诅咒他,他自己都能饿死在这儿。

寺庙背山靠溪,山间多有植物,夏油杰绕了外围一圈,挖到两颗山芋。从后山回来时,碰到庙宇背后的水池,里面居然养了不少鱼,他捞了两尾,准备等会烤了吃。

生火不难,难的是没有调味料,夏油杰拿梨水去腥,在院子中堆了些树枝点火。袅袅的白烟飘上云间,没一会,夏油杰腿上就多了一坨毛茸茸的猫饼。

“你这品种选得不错啊。”夏油杰把抠他裤子的山神抱起来,银白的猫尾巴扫在脸上,痒痒的抓着心肝。

“喵~”

学着幼猫的叫声来了一下,可惜夏油杰不上套,他抓着猫前爪,摸了摸猫肚子,然后还抓起尾巴看了看屁股,等鱼的半面熟了,翻个身,夏油杰才开口道:

“你是公的啊。”

山神撇起了猫嘴——不是说人类都喜欢猫吗?是祂毛发不柔软,还是爪子不粉嫩,为什么杰都没点反应的?

“你知道你现在多吓人吗?”把化成银渐层的山神丢到地上,夏油杰觉着自己很有养猫的天赋,看到只没眼睛的猫,他居然还能觉察出其中的可爱。

“不看脸不行吗?”山神跳脚,祂的猫脸上有一片画了符的白布,正好挡住眼睛,乍一看,就像这猫仅有一只猩红的大眼般。

“你这布有什么讲究?”拿起一串烤好的鱼,夏油杰撕掉外层炭黑的鱼皮,小小尝了一口,没有咸味,但还能入口。

“是要害。”垮下猫脸的山神摇着尾巴,坐到火边伸爪子去掏里头的山芋,祂隔老远就闻到香了。

“不能给我看看?”一听是要害,夏油杰就来劲了,直接拿串鱼的棍子去挑,被躲开了还伸直胳膊够了一下。

“喜欢我吗?”山神坐下,肉垫拍地,语调有力地问道。

“不喜欢。”

夏油杰拿棍子把火堆挑开,埋在里头的芋头黑漆漆一片,不过剥开滚烫的外皮,里面已经绵软橙红,香气扑鼻。

“那不给你看。”

左右手扔着山芋放凉,夏油杰噗嗤一笑,算是懂了,这家伙不给不喜欢祂的人看“要害”。倒也没什么问题,只是昨天棉花糖,今天银渐层,搞得夏油杰都有些不舍得收祂了。

指不定明天就能变个狮子老虎大象什么的。

吃完山芋,把手嘴擦干净,夏油杰原地伸了个懒腰,态度慵懒地小声道:

“我有喜欢的人了。”

 


06、

就夏油杰喜欢的人是谁,如何喜欢这问题,山神产生了浓厚兴趣。不过当务之急是找食物,夏油杰怕自己还没被诅咒杀死,先给饿死了,那可太操蛋了些。

“请描述一下你喜欢的人。”

从秘密基地拿了本书摊在地上,山神一边看一边猫爪翻书,动作优雅又滑稽,让一旁做锅的夏油杰频频走神。

“很好看。”

找了根又粗又长的竹子,夏油杰拿石头把竹子劈开,打磨好外边缘,就可以做个简易的容器。

“还有呢?总不能就一个特性吧。”

“很强。”夏油杰歪了下头,他记忆有些模糊,大概是在狱门疆里被所谓的大师念坏了。

“这样一看,被你喜欢还挺惨的。”晃着大尾巴的山神,叹了口猫气,从头到尾总结出两句话,这可真是神级理解。

“我也觉得,被我喜欢还挺惨的。”举起竹筒对光看了看,原先的毛刺已经被磨平,只是多了些灰白的灰烬在手,夏油杰掸了掸,又拿起第二个竹筒磨了起来。

“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?”

山神奇怪,喜欢祂多好啊,完美达成所有矛盾点,还可多次利用回收。

“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吗?”

特级咒灵的产生有很多因素,但大多离不开时间。夏油杰本以为对方是因为醒来的时间太短,前后可能才半年,所以对自我的了解不深刻,可现在夏油杰却怀疑起咒术界那些人的居心。

“山神啊。”小猫咪挺起胸口骄傲道。

“你知道咒灵吗?”

“不知道。”

“咒术师、诅咒师?”

“漫画里没有。”

这回答,夏油杰始料未及,他丢下手里的活计,要求山神带他去看看“秘密基地”。

其实说是基地也就是个仓库,占地面积不大,但屋顶修得很高,两侧货架以夏油杰的身高抬手都摸不到顶。而架子上摆了很多的纸箱,每个箱子外都写了编码,前面一排似乎是日用品,夏油杰打开后看到了几件叠好的衣服,往里走上两步,转个弯就是山神看书的地。

摆书的纸箱被撕烂,堆在地上砌成了个奇奇怪怪的座椅。从山神放书的环节,夏油杰默默看出了点不修边幅的懒惰,你能在一排Dragon Ball里,看到两三本倒错了的Duel Monsters,至于那些刚刚被看完的,就一本一本叠罗汉般摆在地上。

夏油杰蹲下身翻了两本,那充满少女气息的故事名和画风,让他眼神突兀地看了看还在舔毛的山神,感情这家伙喊“老婆”,是现学现卖的啊。

“你醒来时这儿没有人吗?”

在个小小山丘上建个富丽堂皇的寺庙,庙宇里似乎什么都有,又好像什么都没有。而久居城中的夏油杰却完全没听说过这么个地方,直到他和咒术师定下咒缚,来这祓除咒灵为止。

“没有。”小猫脑袋摇得飞快,虽然看不到眼睛,可举止间却有点憨态可掬的影子。

“啊,不过问你这个也没用。”

抓着漫画一屁股坐到纸箱围出的“沙发”上,夏油杰挠了挠发痒的头顶,怀疑这是自己百鬼夜行失败后最大危机,就算搞明白了这儿存在的理由,出不去结界,又祓除不了咒灵,过完这76天他可就要挂了。

“为什么没用?我可以满足杰的愿望啊。”

小猫轻巧地跳上堆到半人高的漫画上,摇晃的尾巴纤尘不染,一点没有刚刚还在扫地的样子。

“那你能带我出去吗?出结界,去城区。”

“可以。”小猫眯眼快乐点头道。


 

07、

因为劈竹子弄了一身灰,夏油杰在庙外山涧里洗了个澡,换下的衣服被他简单搓过晾晒。他现在穿的是“秘密基地”里纸箱中的衣服,尺码还挺合适,就是风格是夏油杰最不喜欢的上短下长,有点勒腿。

“这是正常尺码吗?”

小猫咪呆呆地看着裤裆上勒出的弧度,这走出去会不会很像色情片?!

“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。”夏油杰当然不可能这样出去,他穿的是短袖T恤,下半身牛仔裤。不过上衣太短,他一抬手就会露腰,所以他又找了件黑色长袖系在腰上,袖子垂下可以挡裤裆,解决了他被除小猫咪以外的生物围观。

“大概这就是漫画人物的特权吧。”小猫咪叹气,身为一个神的自己,怎么可以和人纠结尺码问题,祂完全可以想要多大就变多大。

单手提起猫咪的后颈,把山神摆到肩膀上,轻得毫无重量可言。

夏油杰走下山,再次体会了山阶不科学的高度和宽度,不过下山比上山速度快了很多,到山脚时,一日已结,夏油杰手腕上的“76”变成了“75”。

限定出入的帐在夏油杰面前伫立,他伸手碰了碰,果然无法穿越。不过想到山顶的那片天空,夏油杰又觉得事情恐怕没那么麻烦。

“嘿呀。”小猫咪顺着夏油杰的手臂,从肩膀爬到手背,软绵的肉垫拍上帐时,荡漾开的水波融化出了一个一人通过的画框。夏油杰走出框子,回首时,水面已然恢复,不见波纹涟漪 。

“看来你的术式是作用于空间的。”

走出了帐,夏油杰翻过手,让小猫咪爬回肩膀,他们现在得去找个人。

不过走着走着夏油杰回过味来,感情他今天忙来忙去干得都是无用功啊。

这直接下山来买不香吗?


 

08、

从山里回到城区要下很长一段公路,夏油杰来时是被咒术师们押来的,回去却得用上两条腿才行。之前十年准备的咒灵,一日之内尽皆完蛋,说心疼倒也不至于,就是想想之前吞咒灵的自己,有点可怜那段时间浪费的饭,吃完咒灵可倒胃口了。

“杰不会飞吗?”本来还兴致高昂的小猫,现在已经懒洋洋地摊成一块猫饼,挂在夏油杰肩膀打哈气,这光走路有什么意思。

“以前可以,现在不行了。”以前夏油杰可是有不少飞行咒灵的,随便搭乘一个,都能来个特快专列。

“以前会飞,现在不能飞,是因为翅膀断了吗?”

这理解虽然离真相挺远,不过在舌尖咀嚼两轮,感觉还有那么点意思。咒灵操术没有咒灵,那可不就是断了翅膀的鸟、没了双腿的马,飞不动也跑不了。

“杰真可怜。”猫猫叹息,然后甩着尾巴决定宠爱下送上门的“老婆”。

名为“山神”的咒灵在夏油杰面前幻化成了一条海豚,雪白光滑的长吻戳了戳夏油杰的肚子。当然,脸上还是免不了一块奇奇怪怪的布。

夏油杰骑过龙,坐过鸟,这还是第一次在天上骑海洋生物。刚跨上海豚的背,对方就原地起飞,跟入海一般窜入高空。

顺着蜿蜒的山脉俯瞰霓虹点点的城区,夏油杰张嘴用力吸了一口天上微凉的风。还未燃尽的余晖染透了天际的云层,灰蒙蒙地压盖而来,是大雨将至的前兆。

夏油杰单手扶着海豚的背鳍,另一只手趁着余光未尽,看了下手腕处发红的数字,每次变化时都会发疼发热,就像在做刺青一般。

“为什么杰手腕的数字会改变,是自己画的吗?”

“是别人画的。”

“有用?”

“类似于倒计时。”

“归零的话会怎么样?”

夏油杰抿着嘴唇,笑了笑没回答。

归零后,当然就要死了。


 

09、

坐在海豚背上,体验着对方在天空的翻转跳跃,成功下落城区,夏油杰扶着墙,脸色苍白地干呕了一通,这可比他拿腿走煎熬多了。

“原来杰晕海豚,下次我们换虎鲸。”

变回小猫咪的山神,一脸“猫咪会有什么坏心眼”的扒拉着夏油杰的裤脚。祂以前也来过城区,不过人类看不见祂,来了也是白来,除了散散步、捣捣乱,别的什么也干不了。

“谢谢,下次我们可以换个有翅膀的吗?”

小猫咪想了想,歪头表示,下次骑企鹅?

和咒灵永远无法心意相通的夏油杰,决定回程时打车。其实现在都出来了,除了身上这个咒缚,他可以干很多事、任何事,完全没有回去的必要。至于被他带出来的“山神”,就目前,夏油杰是没看出对方有什么大志向[a8] 。

没有大志向的小猫咪,指着书店,要求购买最新的漫画单行本。夏油杰拍着空空如也的口袋,嘴角上翘,一脸妥帖地表示:“没钱。”

“打劫?”

“你不是山神吗,来个点石成金也行啊。”

走在路上和肩头的小猫咪说话,行色匆匆的路人与夏油杰擦肩,他瞥了下眉,把脸上漾起的厌恶压下。说了十年讨厌人类,每天用着相同的方式给自己洗脑,此刻已经卓有成效,平时他很少来人群如此密集的地方,不过为了找人,夏油杰也没得选择了。

“山神也有在行和不在行的。”

“所以你在行的是抢劫,不在行的是变钱。”

“不不不,抢劫这种粗重活,就麻烦杰来做了。”

抬起爪子舔了舔手,山神觉得祂这种小猫咪,就该充当吉祥物。

“看来你漫画还是看少了。”

人家什么河神的新娘、魔法使的新娘,可都是大佬运作,有钱有势还长得帅,现在夏油杰是没看出山神哪里帅,撒娇卖萌倒是一把好手,估计变成咒灵前,就是山间一个果子狸吧。

没有钱自然无法吃饭买书,夏油杰还没做好去打劫的准备,不过路上捡了几只四级咒灵,要是实在找不到人,他可能还真得犯点法。

从上野车站出来,夏油杰一路走向动物园的方向。正在车站前蛋糕店排队的伏黑惠回头看了一会,选了蛋糕又要了果汁的真希抬手撞了撞大侄子。

“看什么呢?”吸管插进杯子,用力嘬了口果肉,真希四下张望,到处是人,没见到什么特别的。

“刚刚有咒力往那边去了。”低下头喝了口柠檬水解暑,伏黑惠晃着塑料杯里的冰块,张嘴想了想,最后还是没说,自己好像看到通缉犯夏油杰。不过只是一个过眼的余光,况且那家伙早在百鬼夜行后被处决了。

“这么厉害吗?!”真希惊叹,能被感知到,那得是多强的家伙啊。

 


10、

夏油杰到动物园时,这儿已经闭馆了,口上说着不抢劫的家伙,逃票入园,还带小猫咪去看了看祂的前世今生。

当然山神是不会承认自己是狸猫的,祂拿尾巴给夏油杰洗脸,还提议去看企鹅。不过去到极地馆,帝企鹅一边已经空了,阿德利企鹅那儿倒是有几只。不过这黑白矮的小企鹅,一直是企鹅界炮王,举止之恶劣,是看漫画的小猫咪无法理解的。

在围观了几只阿德利企鹅的搞基行为后,夏油杰只觉脖子一热,原本还是毛茸茸一团的山神,这会变成了围脖,绕在他脖子上,抱住尾巴,思考人生。

放下三观被洗刷的山神不说,夏油杰进了动物园,就开始找路上的残秽。百鬼夜行时他放出了几乎所有的咒灵,但拥有特别术式的咒灵被他留在了几个角落,负责接应,本来上野车站也算他的目标之一。

事后他虽然没被处决,但狱门疆里没有时间、空间和边界,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咒灵操术的链接。

找了大半个动物园,最后才在大象的围栏里发现正在啃孔雀脖子的咒灵。夏油杰打了个响指,咒灵在原地僵硬,过了一会,体内被牵引的感觉操控了意识。

虽然学校这边失败,可夏油杰没有听说手下其他诅咒师被抓的消息,不然盘问的人肯定会以他们的情况来威胁自己。确定这点后,夏油杰勾了勾手指,让咒灵出发去找人,他得在倒计时结束前,将菜菜子和美美子送出东京。

夜里的动物园,除了巡夜的保安和偶尔躁动的动物外,安静得出奇,夏油杰脖子痒,伸手去抓时,正好摸到一团软绵绵的绒毛。

“你都对一个男人喊老婆了,还会在乎人家企鹅怎么搞基吗?”

“这不一样。”从尾巴里探出头,小猫咪受挫的心肝需要最新漫画单行本的抚慰。

“哪里不一样了?”

“杰能看见我,它们又看不见我。”

“如果看见你就是标准,我认识的很多人都可以看见你,那你岂不是可以开后宫?”

“后宫漫啊,我有看过。”小猫咪张嘴打了个喷嚏,什么样的人才能心大到喜欢那么多,能记得过来名字、生日、习惯和爱好吗?

“看过有什么用,学习一下啊。”

带着懒洋洋的小猫翻出动物园,夏油杰身无分文,干脆去街头篮球场转了转。那里晚上会有斗球赛,一局两千块,他国中时去过,打赢就能买游戏碟,到了高专后,这项活动从生活里消失。不过现在想想,不再去,只是因为发现更有趣的事,专心致志、一心一意而已。

球场上人不少,夏油杰进去后没拿钱,而是压了块手表,出处就是山神的“秘密基地”,有一纸箱里全是名表,他压的这块还不算贵,因为年代有些久远了。

球场上多个年龄层混杂,街头篮球是不讲究规矩的,出手打人也不违规。在夏油杰松裤腰带时,山神奇怪道:

“手表那么值钱,为什么不卖掉?”

“卖了我还要赎回来,多麻烦。”

“可以不用赎了。”小猫举手,祂又戴不了手表,准确说那一仓库的东西,都是人用的,祂可以触碰,却无法使用。

“打两局,打完去吃饭。”

夏油杰把裤腰带调整到不会影响活动,然后原地跳了两下。不过夏油杰是生面孔,压的手表又值钱,第一场就被安排了硬茬。

看着面前身高两米多的球员,夏油杰勾了下嘴角,完全无视了球员的挑衅。跳球一过,夏油杰抢了球后仰远投,正想跳起身阻拦的男人,脖子后面突然一凉,他回头的瞬间,篮球入筐。

双脚着地,夏油杰好笑地叉了下腰,努力在对方脑后吹风的棉花糖,这会又换了个方向。场内观赛的人,根本无人看见,一团发光的棉花糖正来来回回地绕圈。

一局五球,夏油杰十分钟结束战斗,下场时他就感觉有人在看他,侧头时发现,是个粉色头发的男生,他皱着眉,视线飘过棉花糖,好像完全看不见山神,但又有所感知的样子。

其实夏油杰没有和虎杖悠仁碰过面,至少目前来说,没有。

不过他在梦里认识了这个孩子,那时故事的开端尚未降临,在这种场合看到对方,夏油杰也不惊讶,毕竟以对方的身体素质,来这儿赢球赚零花还挺容易的。

第二局,夏油杰碰到个手很黑的球员,上来就用手肘打人,棉花糖绕着他吹气都没能阻止,在男人的脚快踹上夏油杰膝盖时,赛场的欢呼掩盖了骨头错位的咔嚓声。

站在外围的虎杖,一脸惊讶地发出着感慨,夏油杰下手的速度快得几乎无人看清。不过虎杖动态视力好,他就是很奇怪这么厉害的家伙,为什么要来街边打篮球,这就和NBA下场踢足球一样,怪错位的。

“我先走了。”

眼看夏油杰赢了两局就要拿钱走人,虎杖赶快和身边的男人说了一声,接着拉起兜帽追了上去。


 

11、

戴着手表,口袋揣了赌赢的万把块钱,夏油杰揉了揉肚子,决定去吃碗荞麦面。

“杰,有人跟着你。”

棉花糖贴着夏油杰的脸颊,糯糯地哼了哼,祂刚刚想让夏油杰捧着,可被男人残忍拒绝。

“那就请他吃份面吧。”

单手插兜的夏油杰,回过身,朝远远坠在后头的虎杖招了招手。

被跟踪对象发现,虎杖扬起笑脸,一点也不尴尬地凑上前,他觉得眼前的家伙有点古怪,但真要说哪里古怪,虎杖又绕不明白,反正在他看来,夏油杰就是个危险人物。

“吃棉花糖吗?”

夏油杰举起手在虎杖面前晃了晃。

“是魔术吗?”

看着夏油杰空空如也的手心,虎杖眨眼问道。

被夏油杰捏住的棉花糖,竖起小尾巴去勾虎杖的手指,不过中途就让夏油杰打了下来,这到处摸人手的坏习惯哪儿学来的。

“我好饿,荞麦面,吃吗?”

把棉花糖塞回肩膀,夏油杰指了下马路对面的面点,微笑问道。

“哇,谢谢。”

一听有人请客,虎杖双手合十弯下眼来,对方还没有经历死亡、改变、重伤,所以在夏油杰眼中,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猴子。

他在狱门疆里看到过另一个未来,在那个未来里的主角,就是眼前的少年。

其实夏油杰有很多办法验证那个未来是否存在,只要在所有人之前,去把宿傩手指拿到就行。

一顿面吃完,关于虎杖学校和医院爷爷的消息,就被夏油杰套得差不多了,目送少年小跑离开,夏油杰活动着脖子,觉得自己可以提前些踩个点。

“杰很关心他。”棉花糖鼓脸。

“之前我在个地方,看到些东西。”

“和他有关?”

“和我有关。”

夏油杰朝棉花糖挤了下左眼。

狱门疆,净土宗教祖源信的尸体所化,夏油杰被丢进去时,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就断了。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同样穿过袈裟,这隔绝时间空间的容器竟然想点化他。

至于点化的办法,就是给他看了个和自己已知的一切,截然不同的未来。

“截然不同,是从出生开始吗?比如杰现在能看到我,另一个未来就看不到?”

找了个情人旅馆点了房间,夏油杰开门进去后,将棉花糖撕下来放到桌上,接着一边解扣子一边道:

“不是从出生,而是从转折,从一个人的生死开始,一为生,一为死。”

从2006年的星浆体事件起,划分出两条平行的未来。

夏油杰体验着死亡的一侧,又见证了存活的另一侧。

衣服脱完,空调的冷风吹洒在出汗的脊背上,夏油杰回过头,棉花糖已经变回了银渐层,趴在桌上,翻起肚皮蹬水杯。

“想知道我喜欢的人叫什么吗?”

“杰要告诉我?”

抱着杯子抬起头,小猫直视着夏油杰的嘴唇,看薄如刀锋的唇瓣扬起、落下,接着吐露了一个简单干脆又有些熟悉的名字。

“他叫——五条悟啊。”

 


12、

睡了正常的床,夏油杰早上终于没有腰酸背痛感,在他起身洗漱时,厕所的洗脸台上,多了个蹲着的小男孩。看看对方面上熟悉的布料,夏油杰打着哈气,挠着肚皮,顺手薅了把山神柔软的脑瓜子。

“啊——”

一看夏油杰掏裤子上厕所,本想大早上吓人的山神,捂着脸,哇啦哇啦地喊了起来。

按下冲水键,夏油杰推开占着洗脸池不干事的山神,洗完手后刷牙洗脸。被赶到一旁站着的小朋友拉了拉夏油杰的衣角,祂昨晚拿旅馆电视机看了一夜的电影,听说人类幼崽的卖萌也可以很好地激起大人的喜爱。

“干嘛?”吐掉嘴里的牙膏泡,夏油杰抹了下嘴,腕骨上的数字淡了一些,不过就目前来看,他的时间已经足够了。

“不要无视我。”小男孩鼓脸,身为山神祂也是有自尊心的。

“你知道你现在特别像一种,杀伤力巨大、分贝尖锐、花钱又讨厌的生物吗?”

“那是什么?”

“熊孩子。”

夏油杰咧嘴总结,然后将小男孩推出去锁门,虽然没啥用,图个心理安慰吧。

早餐吃了三明治喝了咖啡,夏油杰找了个电话亭,按下自己副手的手机号,本以为会注销,没想到居然接起来了。

“哪位?”

“是我。”

“夏油……大人?”

“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,我今天会去见菜菜子和美美子,你也一起来吧。”

告诉对方地址后,夏油杰挂了电话,正骑在夏油杰脖子上的山神,探过小脑袋,扒拉了下男人的眼皮。

“电话里那个女人哭了。”祂听见了。

“大概以为我死了,发现死人突然诈尸,被吓到了吧。”夏油杰哼笑了一下。

“为什么不是喜极而泣?”山神很好奇,夏油杰似乎很抗拒和人产生联系。

“因为回忆是个很麻烦的东西。”

你永远无法打败的就是回忆里的深情。

夏油杰太了解这个,因为了解,所以抗拒。


 

13、

被夏油杰丢出去找人的咒灵,准确无误的将躲藏起来的枷场姐妹找来,在看到穿着校服远远跑来的女孩时,夏油杰晃神地揉了下眉心。

养了十年的女孩,一朝惨死,尸骨无存,说不难受那肯定是假的,只是那场景是发生在梦中,夏油杰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解释自己的生疏。

“夏油大人!”

两个女孩张开手臂刚要扑来抱人,骑在夏油杰脖子上的小男孩,立刻伸出小脚,差点让山神踩脸的枷场姐妹好奇不已地仰头望着这胆大妄为的咒灵。

“不能抱。”手臂环住夏油杰的额头,山神凶巴巴地咧了下嘴,露出一口奶白的小乳牙。

“为什么不能抱,夏油大人又不是你的!”美美子皱眉,气鼓鼓地喊道。

“但也不是你的。”晃着脚丫子的山神,得意洋洋,还挑衅地抓了抓夏油杰盘出的头发包。

“我要扔你下来了。”眼看两头势同水火,夏油杰握着小男孩的脚腕就要掀祂下地。不过小东西先一步揪住夏油杰的头发,就算挂在半空晃荡,也绝不离开。

“夏油大人,我们要离开东京吗?”

百鬼夜行失败后,诅咒师的对方损失惨重,当然最严重的就是夏油杰失踪,那些流落的咒灵纷纷失去控制,或被祓除。

“是啊。”夏油杰点点头,的确要离开东京,不过不是他,而是枷场姐妹。

在夏油杰说完肯定的答案后,骑在他脖子上的山神,忽然愣了愣,祂发现夏油杰看了远处。那里停了一辆车,驾驶席坐了个女人,虽然没有靠近,但山神觉得对方就是刚刚和夏油杰打电话,并且哭了的家伙。

“答应我,以后都不要回来了。”

双手揽过两个被自己带大的女孩,夏油杰看了看天色,有些阴沉,昨晚的大雨在路面留了些水洼,映照着鞋面和树影。在两个女孩开心的答应时,夏油杰召唤了一只咒灵。

这也是属于非战斗系的,不过它的能力很特别,因为百鬼夜行没被夏油杰放出来而躲过一劫。

在咒灵抽取出枷场姐妹脑海里关于夏油杰的记忆时,坐在高处的山神,看到一段走马灯般的胶片,胶片消失,两个女孩双脚发软,被夏油杰扶到公园一侧的长椅上坐下。

“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山神不能理解。

祂看着长椅上头靠头、肩抵肩的少女,忽然有点点难受。

“不这么做隐患太大了。”

夏油杰搓了搓手,虽然是由咒灵抽出的记忆,但由他来操控,其实也是他亲手将十年回忆粉碎一旦。

对于父母被杀害,又饱受虐待的女孩来说,夏油杰的出现就是救世主。他占据了她们短暂人生的全部,因为太重要,所以之后才会更加地奋不顾身,就算知道夏油杰已死,也不允许别人亵渎夏油杰的尸体。

“夏油大人。”一直等在车上的女人,过了十分钟才下车走了过来。因为少了十年的记忆,夏油杰要对其作出修改,等菜菜子和美美子醒来,就会拥有一个全新的人生,只是里面少了个夏油杰而已。

“可以了。”拇指按着眉心,夏油杰忍着头疼将手抽回,这样就好——人无法战胜回忆,所以只能咬牙切齿地活着,挺难的,以后也许还会很难,谁知道呢。

“夏油大人不和我们一起吗?”她不知道夏油杰是怎么逃出来的,但既然已经离开,为什么不跟她们一起离开这片被诅咒的土地。

“我出来的条件,是这个。”

夏油杰拍了拍坐在自己肩膀上的小腿,百鬼夜行结束当日,东京西侧山丘忽然出现惊人咒力,次日圣诞,下了场大雪,夏油杰没有看到,他本该被处死的,可因为那突然而来的咒力,咒术界改处决为封印,他被丢进了狱门疆,与源信的意识纠缠。

半年后在确定咒术界无人可以收服这只咒灵后,夏油杰被放了出来,同时签订契阔,77日内无法祓除咒灵,就会衰竭而亡。

不过夏油杰猜,就算他祓除了咒灵,咒术界的那些人,也不会让他活下来。

“可是、可是……”骤然得知真相,女人咬着下唇,腮帮颤动的抹了把眼泪,“……可是也许不会死呢?”

她说得结结巴巴,颤颤巍巍,完全是无法安慰自己的模样。夏油杰侧头看了看趴在自己脑袋上的小男孩,他的咒灵操术对“山神”无用,而且真要说起来,这小东西可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,如果不是祂突然苏醒,自己就该被处死了。

“如果没死,我会去找你们的。”

他留了一道箴言般的承诺,虽然不会兑现,但好歹给了一点死亡。在女人破涕为笑时,山神茫然地眨了眨眼,祂的“要害”忽然疼了起来,滚烫的、湿润的。

驾着车,将昏睡的枷场姐妹带走,直到车尾驶出视野,夏油杰挂在脸上的笑容垮了。他摸着口袋,掏出根在酒店摸来的香烟,塞进嘴里后才想起自己没有火柴,再塞回去实在好笑,干脆就这么叼着慢慢走。

“接下来我们要去哪?”

“去验证个事情。”

比如宿傩手指会不会出现在虎杖悠仁的学校。

现在六月,正好六月。


 

14、

日落之后,夏油杰手腕上的数字倒退到了“74”,不知道是不是他敏感,总觉得数字越小,变动时的疼痛越明显。

在虎杖捡走宿傩手指之前,夏油杰先他一步将保存在杉泽第三高中的手指拿走。

看到夏油杰怀揣小木盒,山神好奇地摸出来把玩,凑近一闻一股肥皂的蜡味。祂嫌弃地塞回盒子,还给夏油杰时,一个黑发少年正好从脚下路过。

打开百叶箱,看到空空如也的盒子,伏黑惠深吸一口气,觉得这世界已经不能再不靠谱了。

“这样就行了吗?”从半空溜走,山神咯咯地笑了两声,因为夏油杰正好挠到祂的胳肢窝了。

“大概率不行。”高专保有了一部分宿傩手指,还有一部分则在那个还未谋面的男人手中。

夏油杰本想验证自己在狱门疆里看到的另一个未来,现在已经有地方与自己所处的现实接轨了。

“那还要做什么?”山神很兴奋,祂觉得自己无聊的人生终于多出了点光彩,虽然目前祂还不懂夏油杰这么做的目的。

“让我想想。”手指抵着太阳穴,夏油杰闭目休息了一会。脑海里的画面交融,他有些作呕地握紧了拳头,忍着不适将记忆回炉,夏油杰睁开眼,就看到远处亮灯的面包店。

是七海建人最喜欢的那家。

 


15、

分岔起始于2006年的星浆体事件。

五条悟存活,天内理子被枪杀,融合失败。

这是夏油杰在狱门疆里看到的故事。

五条悟死亡,天内理子融合成功。

这是夏油杰经历的故事。

之后灰原雄的死亡,是夏油杰出面,祓除了那只咒灵。

而狱门疆的故事里,去执行任务的是五条悟。

差之毫厘谬以千里,夏油杰一向明白这其中的距离,唯一没有改变的大概就是自己的背叛,无论五条悟活着,还是死去,他都会走到现今这一步。

区别只在于百鬼夜行后,是咒术界杀他,还是五条悟杀他。

夏油杰对狱门疆里看到的结果很满意,死亡割裂开的人生是他所没有的,他一边痛恨,一边羡慕,原来五条悟要是还活着,他可以以这样的方式与对方告别。

我越是逃离,却越是靠近你,我越是背过脸,却越是看见你……

“这是什么?”山神随夏油杰进店买了个夹心面包,祂咬着手指看夏油杰吃了一口,从尾部挤压出的酱汁让祂有些嘴馋。

“好像是谁写的诗。”夏油杰想不太起来了,他现在拥有两份记忆,加上刚刚出狱门疆没多久,身体对时间空间的感知还很混乱,所以一时半会居然想不起诗的后半部了。

“杰会写诗吗?”

“俳句会点。”毕竟他国中的国文课学的不错。

“所以我们还回山上吗?”

小男孩在椅子前翻了个跟斗,拿脑门抵着桌子在那砰砰地磕。

“回吧,留在外面也挺没意思的。”

在咒术界弄的帐里来来回回,夏油杰想想就觉得好笑,不知道那群老家伙知道后,会不会气死。

买了被褥锅碗瓢盆和调味料的夏油杰,坐着虎鲸飞回了山里。落地后山神变成了只白狐狸,身型漂亮,尾巴柔软,除了没眼睛外,一切良好。

夏油杰发现自己看多了后,居然已经可以从蒙眼的布料上,瞅出些美感。

次日凌晨,夏油杰收拾完东西,洗了澡,躺进柔软的被褥,爽得长舒了一口气。

窝在枕头旁边的白狐狸拿尾巴给夏油杰洗脸,洗完后留下一地的毛做谢礼,弄得夏油杰清晨一睁眼,先吐了几团毛出来。

“变个斯芬克斯猫吧。”

拎起小狐狸在半空晃了晃,夏油杰已经对有毛生物产生免疫。

挂在夏油杰手上荡秋千,小狐狸“嘤”了一声,见男人真的想要没毛的,眼神坚定得都要把祂捅出个窟窿来。

“人算有毛没毛?”

“中立吧。”毕竟人掉头发。

于是山神变成了个腰细腿长的裸男,将夏油杰扑倒在了被褥上。


 

16、

清晨大早,教训了一顿山神,夏油杰去到厨房生火做饭,躲在门外的山神,抓着门边,小心翼翼地观察夏油杰的背影,在自我安慰中得出——杰已经不生气了。

“停,站住,别过来。”

给自己炒了个蛋,煎了份培根,夏油杰端着碟子站在厨房里吃,并拒绝了山神靠近过来的请求。

他不知道对方从哪儿看来的模样,银发,白肤,抿起后微润的嘴唇,瘦高的身型配上笔挺的长腿,远远一看就让他想起些不该想的人。

“杰不喜欢这个样子吗?”

山神摊开手,在门外转了一圈,他穿了件月白色的和服,和服上的花纹是一条条火红的金鱼。

“喜欢。”在这事上夏油杰没必要撒谎,他把吃干净的碟子放下,抹着嘴道,“喜欢也不行,是假的。”

五条悟已经死了,他亲手把对方的尸体抱回了五条家,他参加了五条悟的葬礼,之后,之后……之后怎么了?

夏油杰蹙了下眉头,脑仁里又翻搅地疼了起来。

“那杰忘掉他不就好了。”

像对待菜菜子和美美子一样,让她们放下执念最好的办法,就是抹掉记忆里夏油杰的存在。无法战胜回忆,抵不过岁月情深,那就忘记吧,然后从头来过。

“没必要。”夏油杰摆摆手,见山神一脸不快地撇了下嘴,那动作与五条悟的习惯很像,让他不由自主地想伸手掐一下山神白净的脸颊。

一直被拒的山神,冒出了脾气,砰地变回银渐层,踩着骄傲的小爪子跑了。

拎着碗筷在池边洗净,夏油杰甩了甩指尖的水珠,手腕的数字还在慢慢褪色——77天的界限,说长也长,说短也短。

以前硝子还拿社交网络上流行的段子问过:如果世界只剩一天,你会做什么?

五条悟说,那就不怕蛀牙了,吃蛋糕,打游戏,睡觉,在梦里结束。

夏油杰想来想去,也没想出自己想做什么,最后只给了硝子一个抱歉的摇头。

现在想来,他其实可以配五条悟吃蛋糕、打游戏、睡觉,然后在睡梦里死掉。

千百年后,当外星的高等生命来到地球,它们会在荒芜的土壤中挖出很多的尸体,其中就会有他和五条悟的。

夏油杰甚至给彼此想好了墓志铭,他的墓碑上只有一句话——不要回头。

前路是死亡,后路是悬崖,回忆是刀刃,那就别回头了。

在院子里拉了条绳,夏油杰抱着被子出来晒时,忽然想起了那首诗的中段:

我是一座孤岛,

处在相思之水中,

四面八方,

隔绝我通向你。

 


17、

手腕上的时间掉到“69”,夏油杰又下山了一次。

当然下山前,还得将生气的“开门钥匙”哄好,在保证会给山神买漫画新刊一百本后,小猫咪终于抬起骄傲的肉垫,特许夏油杰抱祂下山。

这次出去,夏油杰还是要去找人的,不过之前他没决定好要不要见见七海。毕竟见了,他能离开山中结界的事可就曝了光,但不见,他又总会梦到尸体不全的灰原雄。

少年满身血污地问他,伴手礼想要什么?

夏油杰没有回答,他从梦里惊醒,手边躺着的小狐狸,正唧唧地吮着他的拇指。

为了不被立刻发现,夏油杰做了点伪装,连头发都用帽子盖住。他在七海平时会路过的街旁坐下,小猫咪蹲在桌边,对夏油杰虎视眈眈。

等穿着西装、打着领带的七海路过街角,夏油杰刚想起身,就发现对方背后还有个跟屁虫。

“不去打招呼吗?”小猫咪探头探脑地去看夏油杰要见的人,发现是个一本正经的精英男后,小屁股马上放下,尾巴也不摇了,翘起的猫嘴显得心情很好。

“你这么大一个特级咒灵,就和活靶子一样,我去打招呼,马上就会被砍吧。”

当然夏油杰这么大一个最恶诅咒师,其实和活靶子也没区别了,他加山神,就是2000W电灯泡加聚光灯照明,人家想不注意都难。

“那怎么办?”让夏油杰唬住的小猫咪表情一瘫,整个身体融化成了一坨泡水的棉花糖,黏哒哒地粘在夏油杰肩膀上,比纹身钉得还牢靠。

“看看会不会有人来打岔。”

压下帽檐,用余光瞟着正和猪野说话的七海,过了一会,伏黑惠跑了过来,喊住了还想跟上的猪野,看表情,应该是要去找那根丢失的特级咒物——宿傩手指。

“走了走了!”融化的棉花糖激动地蓬起,脑袋刚一抬,七海又被一个马尾辫女孩拦了下来。

看到真希,夏油杰叹了口气,他打伤过这个女孩,也在狱门疆里看到了真希的结局。

没有五条悟,伏黑惠被禅院家接回,现在已经是继承人里强有力的一员,真希离家,真依入学,一切都顺风顺水正常进行着。不过夏油杰也不知道,而且没有自己的身体,那个还未出现的男人会不会挑起风波,让禅院直毘人早逝。如果再拖两年,伏黑惠想继承禅院家,将不会存在任何的风险。

“走吧,我们去打个招呼。”

放下小费,夏油杰快步跟上,在转角之地,让一把长刀怼在了脖子上。

发现有人跟来的真希,下意识地出手,在看清帽子下的容貌时,手里的刀刃已然送了出去。

不过在划开夏油杰的咽喉前,软趴趴的棉花糖抬起尾巴,将咒具打成了两截。

“你还活着?”真希还以为这家伙早就被处决了。

“知道怎么变强吗?”对于真希的靠近,夏油杰并没太在意,他今天是来找七海的。

“什……?”

“杀了你妹妹,你就会突破原有的界限。”

就像当年以碾压之势出现的伏黑甚尔一般,不过伏黑甚尔已经死了。

“放屁!”

夏油杰话一出口,真希横扫过来的拳头就直戳对方的太阳穴。在未达成天与咒缚的条件前,夏油杰单手就能制住对方,就算没有咒灵也一样。

不过夏油杰要按住真希,七海肯定不会坐视不理,所以夏油杰把软绵绵的棉花糖一抖,甩向七海。正要出手的七海,被棉花糖拍了个正着,不过棉花糖没想杀人,还认认真真地和七海打了个招呼。

“嗨~”

有棉花糖出手,夏油杰拍晕真希把人丢回了七海怀里。

“这是‘山神’?”

七海没有参与那场围剿,但是他知道夏油杰还活着,也知道咒术界高层和夏油杰签订契阔,让夏油杰去对付山上的特级咒灵。

“是啊,是不是有点名不副实的感觉?”

夏油杰捏着棉花糖拉了一下,对方立刻瘫成了一块饼,把夏油杰的手掌裹住。

“咒力,能感觉到。”虽然外形过于可爱,但七海推了下眼镜,弯腰将昏倒的真希抱了起来,他能感觉到那小小一团的咒灵身上,强大到可怖的咒力。

“对了,宿傩手指是被我拿走了。”

“你又要做什么?”七海蹙了下眉头,毕竟夏油杰策划的百鬼夜行,也才过去了半年而已。

“我之前准备了十年,失败了,现在我还剩两个月,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?”

夏油杰的梦里,有很多人,他们有的死了,有的活着,有的来自于狱门疆中另一个未来,有的来自早已深埋的记忆。其实在失败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死去,只是“山神”的出现,阻止了这一切,当然两个月后,一切都会被扭回原来的轨道。

“那就把手指和‘山神’交给我,我可以当做没有见过你。”

“我把手指给你,你带着手指离开咒术界吧,做咒术师并不是你必然的选择不是吗?”

夏油杰已经搅乱了一场相遇和邂逅,虎杖悠仁没有得到宿傩手指,七海建人不会碰到对方,没有自己的尸体也没有当世最强的五条悟,10月31日的涉谷事变不会发生,五条悟不会被封印在狱门疆。

——他走过了五条悟走过的每一条道路,见证了每一场相遇死亡和邂逅,他经历了活着的五条悟会经历的所有。

我越是逃离

却越是靠近你。

“目的呢?”

“有人说,希望你活着。”

灰原雄说:我还不想那么早就与他见面。

他打乱了故事的进程,阻挡了可能发生的一切,所以他现在还活着,而五条悟却死了。

夏油杰说不来两种结果,哪一个对他来说更好,在看到对面的七海摇头拒绝时,夏油杰知道,没有什么“更好的选择”,只有深渊罢了。

他即深渊,遥而不可望。

“不做咒术师,我也会死。”

可能因为一颗纳豆而卡死,可能因为车辆失控而撞死,可能因为高空坠物而砸死,可能因为降温不及时而烧死……

人的死亡多种多样,并不仅仅有被咒灵吞噬这一种。

不过七海还是谢谢夏油杰的提议。

“是灰原说的吗?”七海垂下头,反光的镜面挡住了镜片后的表情。

夏油杰没再劝阻,他本就是一时兴起,提个意见,就像他在梦境未来里和五条悟说的——你的选择都有意义。

他选择毁灭,五条悟选择新生,七海选择坚守。

没有对错,这样就好。

回到山上,日暮一落,夏油杰腕骨上的数字跳到了“68”,小猫咪舔着夏油杰红肿的皮肤,低低的哼吟透着浓浓的不满。

夏油杰揉了把小山神,在梦里,他再没见到灰原雄。


 

18、

山神的漫画库存更新了,夏油杰给他补齐了十年的分量。

因为数量太多,仓库堆不下,只能拿到房间码墙角。

第一天,漫画还是漫画的样子。

第二天,漫画成了城堡的样子。

正门开了个小口,夏油杰拿手比划了一下,自己伸个脑袋进去都困难,也不知道山神是怎么给堆出来的,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筑巢本能?

沉迷书山漫海的山神,不眠不休看了一周。到第八天早上,夏油杰一睁眼,就看到一只银渐层躺在自己脸边,堆在屋角的城堡倒塌成了一片废墟,看起来漫画最后的结局让山神大人非常不满。

白天时,小猫咪抱着夏油杰的手腕,发现上面的数字已经跳到了“60”。距离对方上山半个月过去了,虽然毫无消息传回,可咒术界好像根本不急的样子。

不过比起别的破坏力极大的特级咒灵,山神的确安静得过分。夏油杰把猫拎起洗时,入水什么样,出水什么样,连尾巴尖都不带水珠的。

“杰居然嫌弃我!”小猫咪尖声控诉,吵得切菜的夏油杰一个头两个大。

“谁知道你居然不沾灰,比不粘锅还好用,对不起,误会你了。”

为了剩下两个月可以正常上下山,夏油杰也算是恬着脸去哄了,不过小猫咪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,倒让夏油杰不适应起来。

“别担心,我和杰的联系,是不会因为回忆而变质的。”

和夏油杰吵架,吵来个膝枕的待遇,银白的小猫窝在男人大腿上晒太阳,甩动的尾巴勾着夏油杰的小臂,一拉一扯,示意对方快些摸摸自己。

“有道理。”夏油杰对此非常认同,毕竟等自己死了,能祓除山神的咒术师就基本不存在了,祂会活得很长很长,看到很多和自己一样、又截然不同的咒术师。

“所以,快摸。”

祂都表现这么明显了,夏油杰怎么还是一点没有猫奴的自觉。张开嘴打哈气的小猫咪,气恼地咬了对方一口,咬在了左手无名指上,咬出个红圈后,祂还得意洋洋地舔了舔,这可是特殊标记。

夏油杰好笑地勾了下嘴角,最后耐不住小猫咪各种拉扯,还是放下手慢慢给对方薅毛。

午后日光恬静,静如秘境的庙宇内,连落针的声响都能听见。忽略掉呼吸和腿上的柔软,时间仿若禁止,夏油杰眯着眼去看头顶的天光。

六眼死后,会有新的六眼诞生,且会比之前更加强大。那下一个六眼,下一个继承了那双眼睛的人,此时是否已经活在了世间?


 

19、

每次首位数字变动时,疼痛都会加剧,就像从“70”到“69”,还有“60”到“59”。

夏油杰手疼了会握不住东西,整个手掌一直抖,宛如帕金森症患者般。

山神拿狐狸尾巴给夏油杰揉手,揉着揉着还得翻出无名指上的咬痕看看,确定没消失,脸上的表情就会快活一些。

不过夏油杰还是觉得小山神很神奇,哪有咒灵对咒术师一见钟情的,这和北极熊爱上白海豹、狼爱上兔还不同,至少人家有个捕食本能在,咒灵对咒术师的本能不该是直接打死?

反正夏油杰想不明白,他现在脑子恢复不少,对狱门疆里看到的十二年有了分割意识。况且每天日落手疼一次,和剥离手筋一样,谁要是还能不懂其中的时间观,那就是智商有缺陷。

第59天日落,夏油杰突发奇想,问山神要不要去冲绳转转。

见过山,自然也要见见海,况且海边还有不少可以拾取的回忆。

瘫在走廊地板上做棉花糖的山神,幽幽地举起一截小尾巴,然后啪地落在夏油杰掌心,算是答应了对方的请求。

从羽田机场飞冲绳也就一小时,不过夏油杰现在是黑户,买票不易,棉花糖“怜悯”他日子艰难,决定变成蓝鲸带夏油杰体验一次云海弄潮。

“我怕你变成蓝鲸,我掉下去了你都发现不了。”

夏油杰微笑摇头,他还谨记上次让山神海豚颠吐的事。

两人就出行工具问题争执良久,最后石头剪刀布,夏油杰五局四胜,拔得选择权,所以飞了多次,夏油杰终于坐到一回有翅膀的。

“其实我做企鹅也能飞。”垂死挣扎中的山神,还给夏油杰展示了自己企鹅模样的优美身姿,摇摇晃晃,肚子都抖,看体重就不想能飘起来的样子。

“再不出发天都要亮了。”

夏油杰可不想白天在海上被烤。

太阳落山是六点左右,飞到第二天早上日出,一人一咒灵,刚刚好落地冲绳沙滩,这会除了些晨游的人,还不见大批游客的踪迹。

“哇啊。”在漫画里看黑白的海,和在海边看真实的海区别巨大。都说山海不移,山神小朋友现在觉得,自己可以移个海去山里,或者祂把山移来这儿也是可以的。

“让我看看。”踩着拖鞋蹲下身,夏油杰空手在沙地里挖了一会,东一个坑西一个坑的。这会天光还未大亮,看沙地光线很弱,不过挖到了好看的贝壳海螺,就会自带些反光。夏油杰有过一个贝壳手串,五条悟出品,做工差得出奇,绳子却极好,反正夏油杰就没拉断过那个手链。

“杰在找什么?”

蹲下身的山神,难得拿出那个银发高个的青年形象,祂知道夏油杰不喜欢,或者说夏油杰太喜欢,所以特别不想看到。

“送你。”

抓了一把小海螺在退潮的海水里洗了洗,夏油杰把它们丢到青年手心时,耳边响起了熟悉的低笑声。

夏油杰侧目看了对方一眼,那个画了眼睛的白布还在。他将视线挪开,放到愈发灿烂的日出上,直到瞳孔再也受不了光芒的直射。夏油杰垂下头,手指按着眼帘,抹下淡淡的湿意。

我是一座孤岛

处在相思之水中。

“杰的名字。”

把捞出的贝壳在沙滩摆了行字,山神勾起嘴唇,莹亮的水痕晕开了齿边的姝色。

夏油杰动了动手指,被咬过的无名指隐隐作痛,他忽然想起自己为何要回到这里。

大概因为人快死前,都会将过去压抑绷紧的感伤积聚,他在冲绳的海滩边,问五条悟:

要是明天能够结束任务,我们就约了去北海道滑雪吧。

五条悟捡着贝壳,堆了个贝壳坦克,比海色更明亮的双眼,弯弯地看向夏油杰。

“我还想去挪威。”五条悟道。

“那么远?”

“和杰一起去。”

“去看极光?”

“去看尽头。”

在世界尽头能看到什么?

夏油杰抬手挡住耀眼的日光,心里默默道:

能看到结局啊。

 


20、

在冲绳待了十四个小时,入夜数字变动后,夏油杰就和山神飞了回去。

这次是鲸鱼,夏油杰没按住对方,看到庞然大物出现时,夏油杰承认,自己有那么一瞬,被巨物恐惧所支配。

但恐惧过后,盖住鲸鱼眼睛的布料,让夏油杰笑得直抖,他就没见过这么滑稽的遮挡,到底是什么“要害”如此厉害,他觉得自己完蛋前,一定得见识见识。

不过飞回去的路上,鲸鱼穿过了一片雨云,云层上的风很大,夏油杰被吹得脸疼,落地山顶时,他就有点头重脚轻。果然午饭还没吃,夏油杰就发烧了。

这情况有点特殊,毕竟他这些年就没未生病担忧过,夏油杰躺在床上,盖着山神版冰贴,手腕处的数字又跳了一天。他被诅咒缠绕,被诅咒蚕食,和简简单单的一刀死亡比起来,这个结果说惨很惨,说不惨,好像也说得过去。

夏油杰眯着眼,在高烧中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。

他在狱门疆里,有人高声大喊,他睁开眼,五条悟从身边走过,一脚踩进了早就为他准备好的陷阱。

那个借用了自己皮囊的家伙,邀请五条悟新世纪相会。

夏油杰坐在一旁,就像看了场电影,电影结束,他起身退场,因为这是与他无关的未来。

源信问夏油杰,杀可止杀吗?

夏油杰摇头,虽不可,但需往。

他知道无法将全世界的非咒术师杀光,可杀不掉所以退让,就和知道太阳耀眼所以低头踩着影子一样,无可,无不可。

他选了不可,无论五条悟生死何如,他最后都会走上这条路。

区别大概只在于死亡的早晚。

虽咬牙切齿,却还活着,这就是他过往十年的写照,现在他松开了牙关,也就不用再忍耐了。

一觉睡醒,烧退了,山神冰贴骂骂咧咧,要求夏油杰快把五条悟忘记。

“为什么要忘记?”夏油杰不懂,虽然他总说回忆无法战胜,可他本也不需要战胜它们。

“他不是最强,他救不了自己,也救不了你。”

“谁都一样,谁都无法救我,是我自甘沉沦,与人无忧。”

夏油杰爬起身,绕过还在被子上生气的山神,他可以轻易让人喜欢,所以总会有人在他犯错后为他辩解,现在想来这个习惯挺不好的。

他该让人讨厌,厌恶到仇恨,仇恨到放下,最后干干净净,一抔黄土。

打定主意要让人讨厌自己的夏油杰,还没迈入“40”天大关,就迎来了咒术界一撮人的打击。

他们无法相信夏油杰,也等不到漫漫77日过往,他们想要消除隐患,从特级咒灵到最恶诅咒师。

咒术师上山时,夏油杰正在洗贝壳,全是山神拼他名字留下的。

洗完最后一个,寺庙门前传来一阵晃动,地动山摇。

 


21、

祂找了很多理由去讨厌夏油杰。

最后发现,讨厌夏油杰是个技术活。

祂找了很多理由去喜欢面前的咒术师。

最后确定,世上也有神办不到的事情。

会提前上山的咒术师,都是当初要求死刑的一波。在整个咒术界和咒术联盟中,老一辈的想法趋于固化,夏油杰知道,当初的五条悟也知道。

擦着手出来时,夏油杰想起狱门疆里,自己离开后,五条悟做的一切。

拉拢人才,巩固基础,推行改革。

他想创造咒术师的乐园,五条悟想让乐园的门票落在正确的人手里。

过程的推进为的是最后的结尾,其实夏油杰没有看到最后,所以并不知道狱门疆的故事里,最后五条悟成功与否,毕竟不管是内还是外,两条世界线,他都早已宣告失败。

准备充分的咒术师,要困住山神,将其封印,而处理夏油杰的办法则更加简单粗暴。

牵动手腕上的诅咒,断裂筋脉的疼痛传来,夏油杰握住抽搐的手掌,有些好笑于对方的严阵以待。其实偶尔嘛,他也会弱一点,毕竟最强的是一个人,而不是一个时代。

接连不断交叠的术式,一开始让山神有些不习惯,但时间推移个十分钟,祂的动作骤然快了起来。夏油杰没出手帮忙,他的手臂已经黑透,隐隐能看见血珠从指间滴下,落到地上立刻燃烧起来——他就说这契阔没那么简单。

手臂受限,咒灵不足,夏油杰对靠近的咒术师歪了歪头,他并不是很想杀这些人,但也不是不可以杀他们。现在这样的生活,很适合死前回忆,夏油杰没准备那么快结束。

虽然操控记忆的术式在实战里没什么用,可被抽出记忆的人会瞬间陷入昏迷,如果夏油杰毁掉这些记忆还不给他们放回去,那对方睁眼后就会变成个白痴。

让动作越来越快的山神打的节节后退,迎在前方的家伙根本没注意到两个同伴已经晕倒。夏油杰从两人手边走过,视线向上攀爬时,山神面上扬起的白布底下,一双映照了天空大海蔚蓝的眼瞳,好似碎玻璃般透彻明亮。

夏油杰呼吸一窒,穿透心肺的疼痛蔓延到咽喉,他双腿一软,跪在地上,张开的嘴中,吐露着无声的惨叫和呕吐出的魂灵。

 


22、

五条悟死得并不好看,破破烂烂,伤痕累累。夏油杰捂着伤口出来时,就看到已经死透的伏黑甚尔,与呼吸停滞的五条悟。

他蹲下身,摸了摸颈侧,探了下鼻息,又用耳朵去贴胸口。做完这一切后,夏油杰的耳边开始刮起疾风,轰鸣不止。

这情况持续了整整两周,硝子说他是神经性耳鸣,夏油杰苦笑了一下,回去的路上,他捏住耳坠,疾风嘶吼的声音里,飘过一道浅浅的叹息。

因为五条悟是五条家内定的继承人,死后就算夏油杰想要,也必须将对方的尸体送回去。他把脸上的血痕擦干,又给五条悟换了件衣服,接待他的女仆一言不发地倒茶,事后只告诉他,葬礼再见。

葬礼有棺木,有照片,有鲜花,但是没有尸体。

没有尸体。

夏油杰将棺盖打开,里面空荡荡地摆着一套和服,那是五条悟平时在家常穿的,印有蜻蜓的和服,颜色很淡,花纹在袖口处磨损。他看见衣服的瞬间,耳鸣消失了,世界只剩下安安静静的空白。

有人指着他鼻尖咒骂,说他破坏葬礼是对死者的不敬。夏油杰没说话,他听不见任何的声音,风声停了,叹息也随之而去。

直到棺木下葬,五条家也无人解释,为何五条悟的尸体不见了。

他明明,擦洗干净,换了衣服,让伤口不那么明显后才送回来的。

为什么不见了?

他去哪了?

悟去哪了?


 

23、

“很难受吗?”

把挑事的咒术师胖揍一顿打发了,山神拍着手去捡地上吹落的布条,不远处夏油杰止住翻涌的胃液,按着抽疼的手腕试图起身。

他头晕目眩,满嘴血腥,就像有蚂蚁在啃噬他的舌肉。

“杰受伤了?”

见男人没有回答,山神开始自己上手摸索,从脸侧拂过脖颈,再到肩膀前胸,低垂的眼睫,扑闪地震动着,好像沾了落雪的长松。

夏油杰盯着那双眼睛没敢眨眼,他以为自己看错了,或者他就是在做梦,为什么五条悟的眼睛会在这里?就算六眼转生,也该是人,而不是咒灵。

“是不是很好看,突然一下就迷上我了。”

检查完后,确定夏油杰只有被诅咒的手腕受了点影响,山神弯着眉眼,笑得嘴唇飞翘,耸动的鼻头上干干净净,在激战过后,连点灰尘也未沾染。夏油杰扯着山神的手腕,将人拉到面前,鼻头抵着鼻头,眼睫对着眼睫,瞳孔相视,夏油杰脊背麻木地打了个寒颤。

“这是‘要害’,这是‘要害’?这是‘要害’!”

夏油杰张开的嘴唇抖动不已,他不知道自己在愤怒还是悲伤亦或者绝望,交错的情绪吞噬了神经。他又听到了鼓鼓的风声,在耳边长鸣低吼,只是这次再无叹息出现。

山神说,祂醒来后,有个男人找了过来,对方告诉祂,眼睛是要害,如果暴露,就会离开,会成佛。祂不想离开,所以把要害藏了起来。

夏油杰握着山神的手掌,一言不发,他猜到那个人的身份。他一直以为梦境里出现过的羂索,还未来到这里,还未走到这步,可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。

五条悟的眼睛变成了咒灵,六眼没有去到轮回,所以新的六眼不会诞生。

这可比用狱门疆封印简单多了。

“他们……”

夏油杰张口欲言,到嘴的言语化成喘息,他说不出话,酸胀的眼眶有溪流徘徊。他开始哭,又张嘴笑,苦笑间他忽然明白,为何葬礼上,指责他的人如此惊慌。

对五条家来说,那是轮回四百年才出现的天才,他们如何肯放手,他们因为五条悟出生而得到的东西,远比战力和名誉要多得多得多。

失去五条悟,就意味着跌落,他们知道六眼会轮回,但下一次却不一定会再次出现在五条家。

所以他们把眼睛留了下来。

他们破坏了自己精心修复过的尸体。

所以棺木是空的。

所以他找不到五条悟的下落。

“……我喜欢你。”

他抱住愣神的家伙,哑声说道。

他喜欢的家伙很好看,很强大,是当世最厉害的咒术师。

虽然这家伙救不了自己,却依旧救了我。

“山神”出现在落雪的圣诞,夏油杰将要被处死的前夕,一股咒力压境让咒术师暂停了对夏油杰处决的决定。

“谢谢……救了我……”

夏油杰单手捂着脸,挡住面上失控的表情。

从来都是那个人,从来都是那个人,一直都是,是五条悟。

他战胜不了回忆,却也不愿抛弃,拥抱着回忆的他并未感到不幸。

可夏油杰现在却不懂,他为何会忘记五条悟,为什么没有在见到咒灵的第一秒就认出对方。

从喉咙喷吐出的呼吸带着风箱拉扯的急促,夏油杰俯下身,浑身疼痛地颤抖着,就像那个死后被肢解的人,不是五条悟,而是自己。

他疼得厉害,连吐息都是刀刃。

他走过了另一个未来中,五条悟所要经历的一切。

经历挚友的死亡。

经历狱门疆的封印。

经历最重要之人尸体被玩弄的愤怒。

他在这里,如坠熔岩。

我越是逃离

却越是靠近你

我越是背过脸

却越是看见你

 

我是一座孤岛

处在相思之水中

四面八方

隔绝我通向你。

 


24、

咒术师被一波送走,山间的帐也失去了原有的意义。

夏油杰被真相击中,调节了一夜,第二天就决定带五条悟下山找硝子。

当初五条悟的身体失踪,山间多出的寺庙,以及仓库中成箱的物品,虽然没全部打开,但夏油杰想应该都是五条悟用过的。

有人对五条悟的存在避如蛇蝎,但也有人阻挡五条悟离开成佛。夏油杰按了按手腕消磨的数字,不知道在他死前,这件事能不能有个了结。

“昨天杰说喜欢了。”既然暴露了眼睛,那挡不挡感觉都差不多,而且五条悟总觉得夏油杰是看他长得好看才说喜欢的。

人啊,果然都是视觉动物。

眼看脑袋空空、记忆全无的五条悟,露出得意的表情,夏油杰憋了口气才没笑出来,这笨蛋美人的架势真是让人招架不住。

“是啊,那要不要结婚?”

眯起的眼睛瞬间撑圆,五条悟左看看右看看,动作像极了银渐层在试探。不过夏油杰面上表情不动,甚至还淡然地整了下衣服。

“会不会进展有些快?”

五条悟觉得夏油杰怎么也算自己的祭品,祭品新娘,祭品老婆,那结不结婚,怎么结婚,不应该他说了算吗?

“不要就算了。”夏油杰一秒反悔,反正之前都说了那么多次“不喜欢”,收都收不回来。

“你这是激将法。”

“那有用吗?”

五条悟抿嘴,其实是有用的。

“等今天见完人,我们就去买点东西。”

夏油杰现在,可不准备再把五条悟留在个小山丘上做山神了。

咒术界那些人没有得到结果肯定会再来,羂索发现自己知道真相,估计也会阻止他送五条悟成佛。事情一件接一件,原本已经安定下来、准备赴死的心被熔岩烫沸,夏油杰吐了口气,觉得自己好像有些难办了。

走向死亡是个快捷的过程,拖得越久,痛苦越多。

狱门疆的世界线里,五条悟送他一个解脱,到了这里,却没有人可以帮他走完这一程。

“杰脸色还是很差,是昨天那些人的问题吗?”

五条悟不喜欢夏油杰脸色苍白的模样,感觉好像病了很久,一直无法痊愈似的。

“是啊,下次见到帮我狠狠揍上一顿。”

不过他也的确不会痊愈了。

 


25、

五条悟死亡,夏油杰叛逃,灰原雄去世。

高专五年,七海先送硝子毕业,之后则轮到他,两人一模一样地都是一个人撑起全场,照片尬得让人抠脚。不过毕业后七海做了段时间社畜,硝子却一直留在高专当医生,她没什么可去的地方,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,比起目标明确的同年生,她显得过于随遇而安,或者说是懒散。

看到本该已经飞升天堂的同伴,拉着另一个去世多年的同学,两人双双诈尸跟前,硝子的内心是“卧槽”的。不过骂完脏话,她倒也没激动,而是伸手在五条悟眼前摆了摆,见咒灵看了她一眼马上咧开嘴笑,模样很乖,却不够嚣张。

“失忆了?”硝子夹着香烟指了指不老实的五条悟。

“变成咒灵多是因为执念,眼睛是悟的,但没有任何记忆。”这就是最让夏油杰奇怪的地方,人死后变成咒灵,一种是自身,一种是被诅咒,就像打倒夏油杰的里香一样。

“是五条家那些人,对他的眼睛做了什么吧。”按灭烟蒂,硝子探过身摸了摸五条悟的下眼睑,并没有伤口或者血痕,眼前的咒灵干净漂亮得出奇,好像一点诅咒的残秽也没沾上。

“他可以变成任何他想要变成的模样。”

这是第二点奇怪,五条悟的眼睛并没有带来六眼的力量,不过咒灵的咒力依旧强大。

“你的手,给看看。”

检查完五条悟,硝子坐回椅子,翘起腿敲了敲桌面,示意夏油杰伸出手。

“感觉得到?”夏油杰干笑一下,把手摆到了桌上。

“已经变成真的诅咒了。”手指拂过夏油杰腕骨内侧凸出的数字,硝子瞥了下眉头,这是她无法救治的东西。

“不碍事。”比起已经心知肚明的死亡,夏油杰对它到底是契阔还是诅咒,基本没什么想法。

“会死吗?”坐在一旁的五条悟忽然开口道。

“会死,怕吗?”硝子端着杯子举到嘴边,揶揄的表情里带着一丝气恼。

“倒也不怕。”五条悟看了看夏油杰,觉得有必要加固下对方就自身身份的认知。

“不影响结婚就行。”

本以为五条悟要说,反正我都死了,结果对方突然表示要结婚,呛得一口水下肚的硝子,差点没喷桌上。

捂着嘴咳呛了半天,硝子抓起菜单扇了扇发热的脸颊,嘴角的表情有些不受控制。

“你们……要结婚了?!”硝子大乐,这两人还真是“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”的最优典范。

“这可不是我骗来的。”夏油杰举起手以示清白,他一开始哪想到那个张口闭口都是“老婆、老婆”的山神,居然会是五条悟。

人生惊喜二三,此事最为可乐。

“就算是五条悟主动,肯定也要你点头啊。”硝子好笑,怎么弄得像夏油杰被逼同意一样。

“走个形式。”毕竟夏油杰也没法带着咒灵去登记。

“那我可得送你们个礼物。”硝子抹了下嘴角的果汁,笑盈盈地掏出手机,给夏油杰订了个红玫瑰大礼包。

夏油杰这次见硝子本意只是想看看五条悟的反应,对两人谈话兴趣不大的山神,等要走了,忽然又变成了银渐层,跳到桌上,搂着硝子的手指蹭蹭。

头回看到如此技能,硝子愣了下,继而抬起手指挠了挠小猫咪的下巴。

“要不你跟我回家吧。”撸了把猫,硝子原本不畅的心情稍稍缓和,还抱着五条悟要和夏油杰抢猫。

“杰说不能开后宫。”

小猫拿肉垫给硝子按摩掌心,并对自己罪恶的魅力表示歉意。

“没事,他说了不算,你可以开个猫星人王国,让全体铲屎官都跪拜在你的爪爪下。”

一人一猫乐呵呵地编排起未来,夏油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,嘴里扩散的苦味慢慢转淡,他放下杯子,面色不变地看着硝子掏出个照片送五条悟。

“你还留着啊。”夏油杰瞅了一眼,忍不住摇头。

“多好的纪念,我又不像你们,把害怕的东西揪得那么紧。”

硝子把照片推给五条悟,小猫绕了一圈,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下照片中的自己。

12月7日,五条悟生日,高专第一年,还没得学弟的三人,因为往可乐里丢曼诺思,把整个教室的墙面都喷成了瀑布。

淋了一场可乐雨,捏着发尾沾到的糖浆,五条悟兴冲冲地去抹夏油杰的脸,倒退的少年撞到了蛋糕,一旁擦脸的硝子惊恐地看向飞起后扑向自己的蛋糕。

瞬间定格,被相机落下,其实清晰度并不太够,但硝子一直留着底片。一个人领毕业证时她还掏出来看了看,后来想想那天滚到一起的是夏油杰和五条悟,被蛋糕砸的是自己,也许那会相机自己都看出,他们三个早晚是要分道扬镳的,不过谁都没想到过程会那么快而已。

 


26、

夏油杰说要结婚,晚上五条悟就把寺庙里挂满了飘浮的红灯笼,不过这些灯笼没绳挂也没风吹,幽幽飘在半空,一路鬼火森森,鬼嫁鬼途的感觉。

硝子送的红玫瑰有上百朵,夏油杰抱回来时,五条悟都惊了。那冲鼻的味道呛得一人一咒灵不停地打喷嚏,本来屋内很古朴,骤然搭配上一簇簇浓艳的红玫瑰,就很有见鬼后掉进中西合璧地狱里的感觉。

夏油杰看着五条悟振臂一呼,花瓣全部散架,一片片被风吹起又落下,盛大而瑰丽的一场玫瑰雨。就是下完后要扫地,五条悟一看夏油杰脸色不对,马上变成白狐狸溜号了。

其实真要说仪式,夏油杰目前也凑不齐那么多东西,他就是折腾,想看看五条悟生前有没有什么愿望没实现,当然结婚这个也有他部分的私心和自恋在里面。

躲回仓库翻了半天漫画,五条悟领会了一下神和祭品新娘结婚的步骤,眼看天色不早,就换了身模样,衣服也随习惯变成了红色,搭在五条悟比例修长的身上倒也好看。就是这红灯笼、阴恻恻、古庙里、玫瑰红,再来个袒胸露颈的红衣人,不知道的真有点厉鬼索命的味道。

夏油杰把扫到一块的玫瑰花瓣倒进布袋,一回头就让门口灯火摇曳的红衣五条悟吓了一跳。嘴上说着“不要结婚”的家伙,身体无比诚实,还给夏油杰准备了一套酒盏喝酒。

关上房门,把屋里的烛灯燃亮,夏油杰抓着酒盏看了看,果然又是值钱的好东西。恐怕五条悟还没10岁呢,五条家的那些人就把六眼未来需要的一切都准备好了。

夏油杰的父母很普通,家庭很普通,他没有体会过被寄予厚望的重压感。其实人有时很奇怪,自己做不到的事,就会把心寄托给别人,这种感情随着时间日积月累,最后沉没时自然会带起惊涛骇浪。

“杰早答应我不就好了。”看着对面叠襟长袖的家伙,五条悟托着脸啧啧地和对方干杯。他第一眼看到夏油杰就觉得这事能成,结果对方非说有喜欢的人,拖拖拉拉浪费了好多日子,本来时间也不长了的说。

“你要是早点把眼睛给我看,说不定我就早些答应了。”

五条悟尝不到酒,夏油杰代他喝了两盏,其实他酒量挺好,就是上脸。微醺之后,夏油杰伸手去拉对方,银白的软发扫过鼻尖眉心。夏油杰伸手撩了下,比猫毛要软,夹在指尖总有点湿漉的感觉,好像刚被夜露打湿一般。

“杰是不是想祓除我?”手臂搂着夏油杰的脖子,五条悟额头抵着男人的下巴,晃动的脑袋让发尾一下下扫过脖颈咽喉,那贴着喉结的嘴唇,温凉得提不起一丝热度。

“成佛应该不算祓除。”

“成佛的地方会有杰吗?”

夏油杰咧嘴苦笑:“我是要下地狱的。”

佛曰:我执,是痛苦的根源。

夏油杰放不下,他已走了太远,就像他十年如一日的告诉自己“非咒术师是可恨的”,说得多了,想得远了,执念太深,不可回头,他当是要下地狱偿还,但死后之事太远,况且都已死了,去哪又有什么区别。

“那我不要成佛。”

既然夏油杰有他的执念,那五条悟难道没有吗?


 

27、

一个不伦不类的结婚仪式,进行到最后自然是睡觉。

不过五条悟就夏油杰逼他成佛这事有抵触,干脆软哒哒地变成一团棉花,抱着很蓬松,块头也很大,就是没头没尾也找不到该有的洞。

夏油杰和一坨棉花对坐,摆足了新婚夜的架势,可惜没用,棉花祂不配合。

“不早了,睡吧。”拍着棉花享受了把手感,夏油杰拉过被子,往棉花身上一压,决定就地睡觉,反正之前他都浪费那么多顿开荤大餐,也不差这一回。

“不准睡,我们把话说清楚。”

棉花一拱一拱地从夏油杰身下挤了出来,然后变成狐狸拿尾巴给夏油杰洗脸。

“说了啊,我想你成佛,我不希望悟一个人留在这里。”

他已经在狱门疆里,看过自己死后,另一个五条悟的故事,只有自己走过自己体验,才会察觉其中的锥心刺骨。夏油杰侧过身,把狐狸抱到胸口,毛茸茸的一团,很是柔软。

“但是成佛就……”

如果是拥有记忆的五条悟,夏油杰想自己无论说什么,对方都会瞬间明白,可现在的五条悟什么也不记得了,他被洗去记忆,制作成了咒灵。或许一开始不是,只是五条家想留住六眼,留住后他们又想操控六眼,等咒灵出生,他们以为没有记忆就能掌控五条悟,后来发现失败,又无法毁掉或放弃,那就只能用寺庙将咒灵封印镇压。

“成佛就像过雪地一样。”

夏油杰合上眼低声道。

“像走过一片雪原,目之所及的地方全是银白,大地安静,风声停了,你低下头,足印在身后,远山在尽头,只要一直往那里走就好。”

成佛的路是静谧冰冷的,夏油杰转动的脑海里却一片光亮灼热,他在冲绳的海边,拾起了一片碎角的贝壳。

我还想去挪威。

那么远?

和杰一起去。

去看极光?

去看尽头。

“杰?”

从夏油杰怀里挤出个脑袋,五条悟拿爪子拍了拍男人冒出胡髭的下巴,搂住身体的手臂微微抖着,那是诅咒侵蚀带来的疼痛。

狐狸翻过身,抱住夏油杰的手腕,上面的数字已经退到了“45”。

还有一个半月,狐狸歪过头想到。

 


28、

每天早晨,夏油杰的精神都会比夜里好,毕竟入夜时手臂的诅咒总是会疼得厉害。

晨起一睁眼,夏油杰就被昨晚闹脾气的五条悟给骑了,看着坐上来的六眼,夏油杰还有点愣,不过动着动着他就明白了,感情五条悟的漫画库存里,还有boy love类的。

咒灵没有疲惫感,可人有,夏油杰为了之后的可持续再利用,把五条悟从身上赶了下来。

六眼一落地马上软成一团猫饼,还撩着尾巴露出猫屁股给他看。

“你那些书里到底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。”

夏油杰拎起猫打了两下,很有种老父亲操碎心的感觉。不过打得不重,五条悟不疼不痒,还能抱着后腿给夏油杰表演荡秋千。

去到后院擦了个澡,夏油杰蒙起头发去仓库缴获五条悟的书,翻来翻去还真拖出一箱子的有色产物,上面甚至能翻到少年五条悟做的批注和字条。

躲在纸箱沙发后面的小猫咪,不忍直视地拿爪子盖住眼,不过夏油杰翻着翻着就笑了起来,实在是五条悟的吐槽太有意思。

深刻探究了漫画里的哪些姿势会造成颈骨断裂,哪些是不可完成的,哪些根本没有插对位置,最后总结曰:不可实施。

“你自己写的不可实施,是不是该改成缺乏实践。”

看了书上批注的小猫,扭过头,留了个弱小的背影给夏油杰。

晚上手疼完,夏油杰开始照着五条悟批注,和山神大人,实践其中他觉得不可能的一些姿势。事实证明,咒灵的柔韧性很好,特别是五条悟这种可以变来变去的咒灵。

 


29、

在山里过了一周蜜月期,夏油杰摸着退到“39”的数字,想着该带五条悟去一趟五条家了。

如果这个寺庙的存在真的如他所想,那五条家现任家主见到五条悟,不知道会不会被吓到失禁。

夏油杰猜想得很恶劣,实际见面了,情况倒是没有如此失控。毕竟对方自己建的寺庙,自己埋葬的五条悟,听说山上出现咒灵,自然也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。

事情的开端,源自一个一直带大五条悟的女侍,她是个咒术师,但天分不高,和禅院家一样,这样的女孩,基本都会留在主家伺候,她被送来的第一天,五条悟就出生了。

一开始被送来,女侍是不甘心的,后来发现要服侍的是个婴儿后,她就多出了一丝野心,那可是五条家时隔四百年才拥有的天才,如果她可以操控五条悟,那么就可以拥有全部。

照顾五条悟的女侍里,不少人都有过这样的想法,毕竟五条悟是个男孩,以后为家族所需也是要留下孩子的。她们打着各自的念想,做着各自的美梦,看着幼小的六眼长大,距离花蕊结出果实也不过再等一年,可就在这最后一年里,五条悟出事了。

有一种付出,收不到回报,沉没的代价会引人疯狂,所以五条悟被尸体被偷走了,在葬礼之前。

家族内出现这样的事,自然让其他人蒙羞,加上夏油杰在葬礼上的质问,让五条家恼羞成怒,等把人抓回来时,他们就发现五条悟的眼睛上还残留了咒力。

身体死去,双眼却因为女侍的执念留下了诅咒,当日那间屋里有五个人,谁也说不清是谁先提出的决定,也许他们都想把这个罪过推给别人,所以每个人都告诉自己——不是我。

不是我,做出这样的事。

六眼的眼睛取出,还如活着般耀眼,托在手心似日轮滚烫。

他们取出五条家的另一个特级咒具“万象森罗”,想将六眼与咒具结合,达到互相牵制的作用。就像伏黑惠虽然无法控制八握剑异戒神将魔虚罗,但也可以将它藏在影子中一样。

结合完成,一个不可控制的咒物产生,那时五条悟的咒灵还很不稳定,他有时出现,坐在屋内,有时消失,在万象森罗中睡觉。后来万象森罗碎了,五条悟的咒灵彻底苏醒过来,一如当初他诞生一般,震慑打破了平衡,没有咒术师可以靠近他。

赢不了。

看到对方的那一刻,家主就知道——赢不了。

本来五条家就因为失去五条悟而备受打击,这时再曝出他们制造了不可控制的特级咒物,那打击是毁灭性的。

“我们封印了咒物,虽然并不完全,但封印其实就是掏空咒物里的执念和记忆让祂沉睡。”

他们亲手制造了一个怪物,然后又试图毁灭他。

那座庙,那一仓库的东西,就像一种自我安慰和平衡——我供奉你,献祭你,原谅我。

答案与夏油杰所想的相差不远,他握着五条悟的手指,挠了挠手心,发现夏油杰在安慰自己,五条悟还侧头给了他一个蹭脸。

其实不记得的话,是不会感觉到疼痛的。

“他的坟墓在哪里?”

躺在五条家陵园里的是一个衣冠冢,夏油杰想找的从来都是五条悟失踪后的去向。

家主抬头看了眼本该死去的最恶诅咒师,然后起身打开屋内的神龛,从里面捧出了一个小小的罐子。

“都在这里了。”

一把火烧尽后,就算是站得再高的人,也只会剩下小小的一撮。

夏油杰把罐子拿走,绕在他身侧的五条悟回头看了看五条家纵深的走廊,挂在屋檐的风铃脆响,他眨了眨眼,却什么也想不起来。

“杰给我刻个墓碑吧。”跳下回廊的台阶,五条悟闻到空气里弥散的血腥,那个一直不敢抬头看自己的五条家主自尽了。

看到纸门上的血迹,夏油杰冷笑,五条悟无感,他已经脱离了这里,正朝着雪原尽头的山峦走去。

“想刻什么?”

“唔。”五条悟想了想,然后抬手指着星空道,“仰头看吧。”

——仰头看吧,你会听到涛声。

 


30、

五条家主死了,死因不明,不过夏油杰知道这事早晚会查到自己头上。

他收拾了一个小箱子,里面摆了两件衣服,一叠现金,还有简单的日用品,方便路上使用。

白日总爱变猫的五条悟,瘫在走廊下晒太阳。夏油杰走过去时,银渐层翻了个身,露出尾巴在头顶转悠。

夏油杰准备烧掉这里,他去山下拎了两桶汽油回来,那些属于五条悟的衣服、用品、书,所有的所有,夏油杰没带走一样,他也带不走这些东西。

泼汽油时,棉花糖贴在夏油杰的脸侧,不时竖起小尾巴,给男人擦擦脸上的湿痕。

火光燃起,夏油杰捧着忙忙碌碌的棉花糖,好笑地蹭了蹭。他和菜菜子、美美子不同,他的时间还剩一个月,任何战胜回忆迎接幸福的举动都已失去意义。

这次夏油杰没去冲绳,他已经看够了海,看够了山,所以他要去更远的地方。

一个月的时间,足够他离开日本去到挪威。

护照通关,坐上飞机,夏油杰靠在单人的商务间内假寐,从棉花糖变回银渐层的五条悟,抱着尾巴在夏油杰腿上打滚,他滚了两下,抬头看看男人眼底的阴影,然后再抬起后腿蹬上两下。

飞机启动时,夏油杰醒了一会,把屏幕打开,选了电影给无聊的五条悟看,等空乘来过,送了靠垫毯子,夏油杰拉下袖子,盖住肿胀的手腕。

坐在夏油杰肚上,拿着耳机看了一会电影,一部结束,五条悟回头,发现夏油杰还是没有醒的架势,干脆跳下座椅,串门出去走走。

从一个商务座隔间走到另一个,五条悟看着缝隙里露出的鞋子,忽然感觉到一阵熟悉的咒力。他扬起头,正翘着腿翻报纸的男人,捏着帽子,向他致敬,那被帽子掩盖的额头上,一道蜿蜒的疤痕让五条悟眨了眨眼。

回去后,又过了一会夏油杰醒了,五条悟坐在男人腿上,跟他描述起自己的所见所闻。

“就是他让我挡住眼睛,遮盖‘要害’的。”

五条悟说的自然是他刚刚醒来那段时间,出现过的家伙。

夏油杰听后出走走了一圈,但并没有碰到戴着帽子的男人,想来羂索现在还不准备与他见面。

 


31、

五条悟说的尽头,在挪威北边马格尔岛北端的海岬上。

下飞机后换了陆运,夏油杰揉了揉因为时差而跳得格外厉害的手腕,一时有些好笑,没想到诅咒居然也会水土不服。

“杰是怎么认识他的?”

到了预定的酒店,夏油杰把行李箱一扔,蹲在他肩膀的银渐层跳到地上,变成个唇红齿白的青年,蓝汪汪的眼睛照亮了夏油杰心尖的一点。他揉了揉五条悟的后腰,思考道:“梦里认识的吧。”

毕竟按这个世界的时间线来看,他可没和羂索见过面,且他还破坏了羂索的不少计划,比如虎杖的存在被发现这点,就远远推迟。而且如果他让五条悟成佛,很快新的六眼就会诞生。

“他是我情敌?”五条悟咋舌,那家伙怎么看都年纪很大了啊。

“想多了,我可不想和他有什么交集。”

弯下腰抱住跳到自己身上的五条悟,夏油杰让啵啵的落吻,亲得一脸口水印。热情起来让人招架不住的五条悟,哼哼着要进浴室帮夏油杰搓澡,不过搓着搓着自然就变成了腰胯运动。

挪威的星空很美,夏油杰选的是酒店顶层,浴池放满水后,还能把天花板打开。五条悟在热水里摊成个水母,一游一游地乱动,荡在水下的触须不时戳下夏油杰的肚子和腿根,撩完人后又拿水母的亮光来眨眼。夏油杰左看看右看看,觉得自己的性癖还无法做到对个水母发情。

洗完澡,夏油杰拿出行李箱中的小石碑继续雕刻。石碑只有掌心大小,要在上面刻一句话难度很高。不过五条悟每天看夏油杰在那打磨自己的墓碑,居然兴致高涨。

“杰要不也把自己的墓碑刻了吧。”

银渐层再次发挥起猫的特性,撒娇打滚卖萌。

“我的和你摆在一起,不太配。”

五条悟说:仰头看吧,你会听到涛声。

满是希望,而夏油杰却是:不要回头。

充满决绝的离别,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生前有什么大恨未了。

“那杰改一个。”

在提出匪夷所思要求这点上,五条悟再次拔得了头筹。

“换什么?”夏油杰苦恼,这可难为他了。

“仰头看的是天,涛声来自于海,我想天高海阔,那杰也可以有一个。”

“那不就和你重复了。”

“你和我葬一起都行,我不会嫌弃你的。”小猫咪抱住尾巴,拿大眼睛去闪对方。

“这恐怕有点困难。”夏油杰怀疑羂索还没对自己的尸体失去兴趣。

第二天早上,结束晨间运动,夏油杰给自己煮了杯咖啡,入嘴的寡淡感在两三口后消失。夏油杰放下杯子,拎开糖果罐,拆了个水果糖丢进口中,吮吸了一会,夏油杰张嘴把糖块吐掉——他失去味觉了。

 


32、

一开始是味觉,其实在见硝子时,夏油杰就隐隐有所感觉。

之后是色感,他和五条悟站在北角尽头的海岬上,旭日橙黄,海浪巍澜,波涛雪白,脚下的砂岩层颜色绚烂,这些夏油杰都是从五条悟的语言里得知的。

在乘车来到这里的路上,夏油杰的世界变成了黑白色,腕骨上的时间进入了“19”,每跳过一个10天,情况就会进一步恶化,他也不知道最后10天时,会出现些什么情况。

从海岬上下来,五条悟牵着夏油杰的手慢慢逛着。走着走着他忽然想到之前住过的山,虽然很矮,但却长寿,而冲绳沙滩肯定也比他俩活得要久。

“这算不算,那个。”

“哪个?”夏油杰挑眉。

“海约山盟?”

“这个理解是不是不太对?”

“在海边订下约定,在山顶结为联盟,简称海约山盟。”

五条悟觉得完全没有问题,他这可是企业级理解了。

夏油杰张口结舌,想说这个词不是这个意思,但五条悟点着头说:

“要不杰的墓志铭就改这个吧。”

“改这个??”

“对啊,这样不就有两个对照物了。”

年纪不到三十的两个人,就自己死后也不知道立哪儿的墓志铭讨论不休,最后夏油杰被安放了个新的墓志铭——不要回头,你将望见巍峨。

至于巍峨的是山,还是现实,五条悟有五条悟的理解,夏油杰有夏油杰的理解。不过这样刻完,墓碑还真就对称了,毕竟他俩的名字本身也很对称。

“好配两男人。”五条悟抱着手臂,一边点头,一边夸奖自己。


 

33、

看完了尽头,又旅游了一波,夏油杰在时间跳入个位数前,带五条悟飞回了日本。

不过他们没去东京,那儿早被两人搅和得乱七八糟,夏油杰带五条悟去了乡下。不是夏油杰的老家,他在选择走上那条道路时,就将过往的亲缘斩断。

当然也不是五条悟的老家,五条家现在对五条悟的存在,讳莫如深。

夏油杰拿钥匙开门时,五条悟才从门口摆着的照片知道,这儿是硝子的老家。

硝子家里已经没人了,搬去东京后,老房子空了很久。硝子给过夏油杰钥匙,说要是怕没人收尸,可以去到那里,她有空会回去看看。

“这个院子也太厉害了。”

从外面看,小院不大,屋檐低矮,但从走廊穿过,就能看到院中肆意生长的楠竹,竹林茂密,枝叶摇曳。五条悟拍了拍两手粗的楠竹,笑说:“硝子不会是辉夜姬吧。”

毕竟传说里的辉夜姬可就是楠竹里出来的。

“那你要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月亮吗?”

撸起袖子准备打扫卫生的夏油杰,头也不抬道。

“回月亮多没意思,回去也是一个人。”

绕着院子走了两圈,已经把屋内拖干净的夏油杰,一抬头就看到,挖了两个竹笋,正要往屋里拿的五条悟。

“站住!”看着竹笋旁边的泥巴,夏油杰呼吸一窒,差点没忍住把咒灵踢出去的腿。

“杰不吃笋吗?”

“我吃。”

“那给你。”

毫无眼色地将笋放下,泥巴落在刚弄感觉的地板上,夏油杰脑袋一晕,抬手给了五条悟一个爆栗子。

“哇啊——你打我!”

“给我过来打扫卫生。”

“我不,我又住不上。”五条悟一个咒灵,哪里不能躺。

“你……”夏油杰抬手,刚想教训熊孩子,忽然嘴唇一湿,一股粘稠的液体顺着下巴落到地上。

“我来我来,我来就好。”

看着单手捏着鼻子止血的夏油杰,五条悟慌里慌张地抢过抹布和扫把,夏油杰坐着休息了一会,血就止住了。此时太阳落山,时差回归,腕骨发烫时,数字变成了“09”。

拥有多种体型的五条悟,打扫卫生那叫个方便,任何边边角角都能碰到,一轮下来也不过一个多小时,正好给夏油杰空出时间烧饭。

夜里五条悟搂着夏油杰不睡觉,不过也没做别的,单纯躺着聊天。他记不起的事情,夏油杰就一点点说给他听,当然这是以夏油杰的视角而言的。

“杰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?我可以努力想一想。”

“要是能想的起来,肯定早就想起来了。”

夏油杰摇头,他过去或许有过很多问题,但过了那段时间,再想起问题,好像就没那么重要了。

“不要那么绝对,做人要对自己宽容一些,杰就是对自己太严苛了。”

有弹性的皮带绷的紧了也会撕裂,更何况是人。

夏油杰闭眼想了一会,靠在枕头上的呼吸逐渐平缓。等待对方问题的五条悟,过了许久才确定夏油杰已经睡着,他从被窝里伸出手,把男人挺翘鼻翼下,少许的血滴抹掉。

 


34、

从第7天开始,夏油杰开始出现幻觉。

他本以为身体的衰败会从五感消失开始,但现在听觉、嗅觉、触觉都在,他的大脑却先这些一步的开始坏了。

出现征兆的第一天,夏油杰在走廊看到了和他打招呼的灰原雄,他回过头,发现自己正在高专校舍的走廊里。

等他推开教室的大门,走入的却是和菜菜子美美子一同居住过的公寓。公寓内有一条狭长的走道,他从走道的一头走到了另一头,在走道尽头的房间里,他看到一个背对着门的沙发,沙发边,他的两个养女正坐在地毯,歪头听着故事。

那天下午,五条悟发现夏油杰把厨房的龙头开了一天,水漫了整个厨房,搞得诅咒师不得不外出觅食。

出现征兆的第二天,夏油杰从厕所出来,迎面撞上了正在吹口香糖的硝子。对方还是短发,问夏油杰要抽烟吗,递烟过后,掏出了一盒HelloKitty的火柴。

火柴燃尽,烟雾缭绕,夏油杰闭上眼吐了个烟圈,再睁眼时,面前是咳嗽着皱起眉头的七海,没有眼镜,三七分的刘海,除了始终如一的表情,与未来似乎没有太大的区别。

晚上腕骨疼痛时,夏油杰写了一个咒缚,五条悟看着上面的文字,不理解其中的意思。

因为太疼,只能坐着分散注意力的夏油杰,给变成小猫的五条悟解释道:“这是防止有人乱用我的身体。”

他想带走五条悟,在死亡的那一刻,他的尸体会留下,完整的,如果羂索要来,他会送对方一份大礼。

征兆的第三天,来得毫无预警,正在吃饭的夏油杰忽然停筷,抱着毛线团绕来绕去的五条悟,丢下线团跑回夏油杰身边。原本平和的男人,脖颈通红,眼眶湿润,好像在忍耐什么巨大的痛楚。

五条悟看不到夏油杰脑中的记忆,他抱住对方,将夏油杰的脸孔压入怀中。

站在海边,褪色的夕阳推着潮汐湿漉了脚趾,夏油杰朝远处踩水的五条悟招了招手。他一手拎鞋,一手夹着香烟,悠然的海风拂过发梢眼尾,他的耳中鼓动着风声,有叹息掺杂其中。

在五条悟满头大汗地跑回来后,湿漉的脚底黏上了细沙,那有些硌[a12] ,所以他来回跳动,飞起的沙粒和水花打在了夏油杰的小腿上。

感觉是有只松鼠在自己面前跳舞,夏油杰忍无可忍,掐灭香烟,伸手拉过还在折腾的五条悟,在余晖尽落的海岸边,用嘴唇制止了对方无用的努力。

“悟……”

埋在怀里的男人,低声哽咽,五条悟眨着蓝河如星的双眼,空荡的胸口慢慢积蓄起了情绪,他已经没有了做梦的权力。

“你看到了什么?”

嘴角贴着夏油杰的耳坠,五条悟想问,你梦里的我,是不是也跟我一样,特别特别地喜欢你。

夏油杰不知道,等他清醒,之前的一切全部回到错位的记忆中,他抹着眼角,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哭。


 

35、

第1天的清晨,夏油杰很早就醒了,拿着纸笔在桌边写写画画,五条悟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,歪过去看时,才发现夏油杰是在默写一首诗:

我越是逃离

却越是靠近你

我越是背过脸

却越是看见你

 

我是一座孤岛

处在相思之水中

四面八方

隔绝我通向你

 

一千零一面镜子

转映着你的容颜

我从你开始

我在你结束

 

写完之后,夏油杰放下笔,勾起的唇角,记挂着五条悟的名字。

从夏油杰身侧爬到桌上躺下,五条悟盯着夏油杰散焦的双眼,发现对方其实并没有在看他。

夏油杰在梦里,清醒地走进梦里。梦里的世界是彩色的,而现实是黑白的,他走过沙滩,用脚趾踢开冒尖爬行的小螃蟹,今天海边无人,没有五条悟,没有天内理子,只有夏油杰一个人,他站在海浪潮汐间展臂,那根绷在脑海里的弦,随着清晨的日暮一起断裂。

于是夏油杰清醒了,他看着桌上望着自己的五条悟,忽然有些好笑。

从开始走到结束,原来远比他想象的要困难。

一开始是放松的,无所谓的,等知道咒灵的身份,他又开始焦躁,复杂,现在最后的时间已经在倒数,夏油杰按着五条悟的眉心,看着眼前黑白的一切道:

“我们过去,是互相喜欢的吗?”

在相识邂逅之后,在分离诀别之前。

我们是互相喜欢的吗?

夏油杰想问五条悟的记忆,可在他勾起唇角时,眼前的黑白忽然突入了一片蔚蓝,他看到了一抹色彩,从五条悟的双眼上蔓延。

海约山盟,海色蓝天。

“是喜欢的,是喜欢的。”

带着蓝色眼睛的咒灵跳起身,他伸手去抓夏油杰时,手臂碎裂,一颗颗萤火从五条悟的手臂和身体里飞出,他跪坐原地,看着夏油杰面上的表情从错愕到喜悦。

最后的最后,他还是送五条悟成佛了。

“那就好。”

夏油杰摸了摸五条悟逐渐溃散的脸颊,直到两颗失去神采的眼珠落在了掌心,夏油杰捧起它们,原本拥有一抹蓝色的世界再次恢复到了黑白。

他躺下身,静听着耳边海潮声潺潺。

 


36、

推开院门,从走廊进入屋内,踩在地板的鞋印碾碎了小院的恬静。

羂索打开门,灌入的风将桌上的纸页吹飞,他随手抓住,看了一眼,然后止不住地笑了起来。

属于五条悟的咒灵已经成佛,屋内除了一个失去呼吸的夏油杰,和两颗褪色的眼球外,一无所有。

风在室内吹撩,羂索蹲下身,揉皱的纸页从指缝溜走,飞出屋门。

 

我从你开始,

我在你结束。

海约山盟,不要回头。

完.

 

*仙人无踪,既为山。字谜,“人”=亻。

*诗来自《一千零一面镜子》作者:埃姆朗·萨罗希。

*万象森罗:就是天地间纷纷罗列的各种各样的景象。

*祂:神明的代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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