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得暖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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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夏五】美好的一天(完)

///美好的一天

///原设向

///全文1.2W

///感谢JJXX公式书证我西皮是真。

 

01

 

庭院的门口有三块红石,西南的墙角有一簇野花,下水的凹槽来了一群新雀,每日清晨开始鸣鸣自语。

五条凉瞪大双眼数着天花板上投映的树影,这已经是他这个月第三次昏倒了,究其原因还是六眼能力的运用不纯熟。教导他的咒术师每到这时,就会抚着快要及地的长须感慨。

“当年的五条家主就很厉害了。”

凉知道对方口中的人,五条家历届最强,也是和他一样,出生就有六眼,曾经创造了一瞬之间毁灭东京百万咒灵的伟业,后来失踪,下落不明。

从懂事起,就总是会听到五条悟传闻的凉,七岁时定下此生最大愿望:

第一,他讨厌五条悟,他要找个也讨厌五条悟的人过一辈子。

第二,他要超越五条悟。

宏伟的梦想,总是从孩童开始,经历岁月的磨砺,接着被打回原形,直接裂掉。

今年已经十五岁,到了可以入学高专年纪的五条凉,并没有找到个讨厌五条悟的人,且他到现在还不能很好地适应六眼带来的体力消耗。

看着禅院家和他一般大的慧,已经领到校服,并将在夏末入学时,五条凉的人生又多出了第三条愿望:

第三,他要找到个和夏油杰一般的大反派,然后打倒。

 

 

02

 

禅院慧今年十五岁,作为禅院家主院的嫡子,其实他的父亲和祖父都非主家的血脉。

这件事要从他的曾祖父伏黑惠说起,对方继承禅院家时正式更名禅院惠,与慧一样,他们两个都有个酷似女孩的名字。

三岁时,慧被父亲抱到主院的正屋,那里是只有家主才可以踏足的地方。

彼时的曾祖父禅院惠已经是个迟暮老人,可慧觉得他很漂亮,是那种不管何时何地只要看到他,就会觉得——哇,原来世界上也有人可以这么好看。不过那时慧的辞藻积累,也仅限于“漂亮”与“好看”。

慧十岁时,禅院家最长寿的家主去世,他的父亲成了新任家主,看着洁白墓碑上刻画的名字,慧伸出小手掸了掸灰,他知道一个关于曾祖父的秘密。

曾祖父其实更喜欢别人叫他伏黑。

而且曾祖父在去世前,交给了慧一封信。

收信人是五条悟,寄信人是空白,那封信封在了淡黄的信封中,没有邮戳,没有地址,因为其实曾祖父也不知道要把它寄向何方。

 

 

03

 

一觉醒来,高烧散退,凉抱着水壶咕噜咕噜喝得前襟湿透。

没一会家妇前来告知,说禅院少爷来了。凉捏着袖子擦了擦嘴,跳起身,光脚飞奔而出。

百年前屹立咒术界顶端的御三家,此时早已人才凋零,强撑的门面改变不了咒术师日渐稀少的窘境。所以原来结有世仇的两家,也不得不低头和好,当然这里面还有禅院家前家主,是五条悟学生的原因在。

“呐,校服。”拎着纸袋,单手插兜地进了屋,慧把装了高专校服的袋子塞给一脸没睡醒的家伙,看着对方抖开外套披上身,然后对着镜子臭美了半天。

“其实我也可以入学了。”鼓着腮帮的凉,不满的嘀咕道。

“一用咒力就晕倒,一看咒灵就发烧,你入学怕不是要入个寂寞。”对于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,慧是真的缺少敬畏和耐心。毕竟作为由伏黑惠带大的幼子,他对五条家传奇家主五条悟是非常有好感的。

“你这是该对未来咒术界最强的态度吗!”撅起嘴骂骂咧咧的凉,哼唧着去踢禅院慧的大腿,不过还没碰到衣角,就让人挥手掸开了。

“最强的是你祖宗,而且现在也谈不上什么咒术界了。”单手撑着下巴,慧打着哈气拍了拍嘴。

百年前的东京事变放到现今早已成了不可思议的都市传说,而那在强大咒力推动下形成的天坑,也被植被茂盛的公园包围。

咒灵减少等级衰退,咒术师的人才也日渐稀有,原本还对日本咒灵持观望态度的他国,此时也早已放下警惕。

毕竟一直端着也挺累。

“那是过去的最强!”气到跳脚的凉,眨着苍蓝色的双眼,在一阵缺氧的难受中想——是不是因为没有大反派的衬托,才显得自己这么弱呢?

 

 

04

 

在五条悟的故事中,一直有个贯穿始终的反面角色。

曾经的特级咒术师,五条悟的同级生,靠屠村出道,投入诅咒师的阵营,最后更是放出一千万咒灵,致使东京沦陷。

传说的末尾,英雄战胜恶龙,抱得公主远离纷争,组建桃源。

而在五条悟的传说末尾,他和这位大反派一起消失在了咒力形成的天坑中。

第一个赶到现场的是特级咒术师乙骨忧太,那时的伏黑惠因为用领域封印了咒术之王而昏迷,等他醒来时,咒术界已经撤销了关于五条悟的通缉必杀令,而这位总让人头疼的天才最强,也随着东京消散的咒灵一起,不见踪影。

凉小时候曾经跟着慧一起,溜进过禅院家的主屋,那时的禅院前家主尚在人世,他会给凉和慧分午时厨房送来的糯米团子。过了七八年,在凉的记忆里,禅院前家主的脸已经开始模糊,毕竟老人们,看起来都长得差不太多。

可他偶尔回忆,还是能忆起禅院惠的手,骨节修长,指甲剪得干净整洁。

因为影法术要比划各种动物,有时凉还会看到禅院前家主教慧怎么做手影来玩,就算动作已经不再灵活,但凉还是觉得对方比划的手影是他见过最像也最好看的。

那次探秘的结尾,禅院惠将两个偷跑的小孩送到了门口,然后蹲下身,握着凉的小手,盯着那双苍蓝如水的双眼,久久没有说话。

直到禅院惠去世,凉才知道,对方早已没了咒力,在他用领域封印咒术之王两面宿傩后,他就成了个普通人,普通的老去、普通的等待、普通的寻找一个早已湮没于传说中的人。

所以五条凉讨厌五条悟。

一个人如果离开后还让那么多人牵肠挂肚,那就是这个人最大的失误。

他一直如此认为。

 

 

05

 

酷夏来临之前,五条凉断断续续生的一个月病,总算好得差不多了。

为了庆祝病秧子痊愈,禅院慧给他安排了一个“寻找五条悟”的解密活动。

听到这个名字时,凉是拒绝的,他总觉得小伙伴要坑自己。

可禅院慧振振有词道:“你想要超越他,却连真正认知一下对方都不肯,这就是你最大的失职。有句话说得好,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,而且咒术师都是很长寿的,如果不是咒力散尽,那活到一百五十岁好像也没什么问题,如果我们找着找着正好把人找到了,那我就可以把曾祖父的信给寄出去啦!”

磨磨唧唧,犹犹豫豫的凉,最后还是败在了完成禅院惠遗愿的份上。

虽然从血缘上说,慧并不是禅院前家主的亲子,可对方一生都没结婚,到中年才选了个孩子过继,比起真正的血脉亲人,他对慧来说或许更算是恩人吧。

 

 

06

 

大热的天,两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胆肥地出了门,一小时后,他们就被晒化在了树荫下。

瘫在天坑外的公园长椅上,这里在市政工程的不断完善中,已经成为日本除东京塔外另一个地标性存在。那个巨大的坑洞至今都没填上,听说要是趴在上面听,甚至能感受到地底的海水涌动。

凉没试验过,毕竟那儿现在已经围了起来,轻易不给游客靠近。

“啊,我现在就像沙漠里的一条鱼,一边烤熟还要翻过身让太阳公公再烤另外一边。”

卡着帽子的慧此时也陷入了自我怀疑——他为什么要搞这么一出,是空调不美还是冷饮不香了?!

“不行不行了,我要找个店坐下来吹空调!”抓着路上收来的宣传单一边扇风一边吐着舌头,犹如哈士奇般散热的五条凉很快发现,如此热天,就连冷饮店也是人满为患,大家挤在小小的店面内聊天喝茶吃着冷饮,被占据的位置,在太阳下山前,都是不会让出来了。

“算了,换一家吧。”扯着凉早已汗湿的后领,禅院慧在他撒泼前将人拖走。

抓着门边还想垂死挣扎一下的凉,哭唧唧地迈开早已黏裤子的双腿,两人绕着天坑公园走了一圈,发现所有店不是满员就是歇业,或者根本没开门。

走到脚底生火,凉蹲在一家休息的店门口,哇啦哇啦地乱叫。

堵着耳朵的禅院慧感觉树上的蝉都比五条凉要安静,这人不该属兔子,他该属鸭子,天天就知道嘎嘎嘎。

或许是两人吵架的声音实在太大,挂着歇业牌子的店门从内打开,一个黑发高个的男人目光奇妙的看向蹲在店门台阶上的少年,在五条凉皱着鼻子,眼泪汪汪的转过头时,男人抿嘴一笑,将牌子取下,问两人要不要进来喝点什么。

 

 

07

 

禅院家的大宅和五条家不同,它的纵深很长,犹如一个倒扣的梯形回廊。

幼年时,禅院慧最大的爱好就是探索宅子的角落,发现个狗洞都能让他开心好久。

在探索旅途的终点,是禅院家的杂物室,一个三层楼高的房子伫立在空地,平时慧也会进去翻找东西,挖出些坏掉的玩具自己修理还挺有意思。

不过曾祖父说这里没有他的童年,慧因此开始好奇,那属于“伏黑惠”这个名字的童年是什么样的。

禅院惠想了许久,发现自己日益衰老的大脑已经开始遗忘,他买了个厚重牛皮包裹的本子,在逝世前每日都坚持写上一篇日记,记录的不是现在,而是过去。

那本日记现在已经由禅院慧保管,在日记本里还夹杂了几页素描。因为东京事变后,不少屋宇被破坏焚烧,留有五条悟照片的相片夹也遗落在了不可寻找的时光长河里。

介于五条凉对五条悟的讨厌,慧从没拿出这本日记,将背后的素描展现给对方。

其实作为百年轮回而来的六眼,凉和五条悟长得很像,这种像就和慧觉得曾祖父很好看一般,那是属于个人最隐秘的第六感。

现在慧觉得眼前这个正在调制特饮的店主也很好看,虽然对方身上缠绕着咒灵,看起来似乎马上就要被其吞噬。

巨大的,宛如阴影般的咒灵堆压在了店主的肩头,他弯腰从冰柜里取出新鲜柠檬切片,而迎着空调撩起衣服来吹的凉,则在思考——自己是出手呢?还是观望呢?毕竟他要是不小心又把自己弄晕了可怎么办。

“好了。”

做出两杯颜色斑斓如海色晴空的果汁,店主插上管子,连着杯托一起摆到了两个少年面前,在凉冲回吧台坐上高脚椅时,双手交叉,垫在脸下的店主忽然开口道:

“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?”

咬着管子猛吸一口的慧,皱着眉头反驳道:“这种搭讪方式也太陈旧了吧。”

正在捞杯中西瓜吃的凉瞪圆双眼,左看看右看看,没明白这两人在说的其实是自己。

“你们能看到这个吗?”对于慧的反驳,男人也不生气,他把剩下的半边西瓜切块码好,摆上吧台后,就伸手指了指背后的咒灵。

“你也能看到?!”抓起西瓜就啃得凉,完全没想到对方居然知道,那他也是有咒术师的天赋喽?

“当然。”眯着双眼,笑得好像稻荷神像的男人伸手做了个自我介绍。

“我叫夏油杰,你好啊,小六眼。”

正在啃西瓜的凉被瓜子呛到,刚想怼人的慧此时也已哑火。

他们计划完好,却败给天气的“寻找五条悟”活动,最后居然成功解锁了大Boss?!

 

 

08

 

实际年纪直逼一百五十岁,可外表看起来却不到三十的夏油杰,对于自己吓坏小孩这件事毫无负罪感,甚至还哈哈地笑了两声。

捏着西瓜皮,腮帮还鼓着瓜瓤的凉,脑内飞奔着呜呜的蒸汽小火车,坐在他身边的慧紧张地捏起手势,似乎想要召唤玉犬,但想想连传说中的五条悟都没搞定的大反派,仅凭他们两个,还能有命在?

“嘛嘛嘛,别紧张,这店内装潢我才捣腾的,到时打坏了还得重来,定架子,弄卫生,散味道实在太麻烦了。”

夏油杰摆着手示意两位小朋友冷静,其实激动的也只有禅院慧而已。对于用次六眼去半条命,打个咒灵要烧几天的五条凉来说,他要是真遇到了大反派,此时也只能躺下等死。

“为什么你会在这?”保持着警惕的慧很想问:你不应该和五条悟一起消失了吗?还是说就像当年的咒术界通缉一样,五条悟最终包庇了你?那百年前的东京事变,死去的那些人,又该由谁来负责?

“这是个好问题,其实呢,我也不是很清楚。”

夏油杰抱起手臂,毫无负担的笑脸看得禅院慧肚中火起,如果不是凉还一脸懵懂的啃西瓜,他肯定要直接动手打人了。

“那五条悟呢,如果你还活着,他是不是也……”如果五条悟还活着,那曾祖父那么多年的寻找,是不是变得毫无意义?

作为刚刚十五岁的少年人,慧就算再装得成熟,心里也总会有不成熟的地方,他面色低沉,心里酸涩,为了曾祖父,也为了那封至今为止都没寄出的信。

“悟他,大概是回天上了吧。”

说到这个名字,放下西瓜的凉忽然无所适从地眨了眨眼,他看到一丝猩红的咒力从夏油杰身上流出,夹杂着薄薄的血污,最终投喂进了身后盘踞的咒灵嘴中。

咒术师是不会产生咒力外泄的。

所以他们无法豢养咒灵。

可很多事有时也不是那么一定。

就比如现在,五条凉所看到的。

 

 

09

 

一开始夏油并没有名字,是因为他唤自己“杰”,所以“夏油杰”诞生了。

在天坑的废墟醒来,夏油杰脑中一片空白,他仰望着天,天上没有飞鸟,他听着周围,周围安静如海,他坐起身,张嘴发出了一个音节,接着他的手心被握住,那瓷白的指尖在满是泥泞和灰烬的废墟中,干净得有些不可思议,夏油莫名地想到雪,而对方的头发,是比雪更明亮的银白。

“杰。”他这样开口,喊着夏油的名字,苍蓝色的眼眸中似乎有雨雾升腾,就像晴朗的天空下,正在迎来一场美丽的太阳雨。

“你……是谁?”

夏油嗓音沙哑,喉咙干涩,出口的声音在撕裂的唇瓣间反复滚动,直到攥紧夏油手掌的青年力竭地卧倒。

“我好累啊杰。”

对方小声地抱怨,熟稔得让人不忍拒绝,夏油看了看他的腿,很长也很直,包裹在黑色布料下的躯壳与这片龟裂的大地格格不入。

明明连对方的名字都想不起来,可夏油还是爬起身,将他背起,然后一步步的从这巨大而空旷的废墟中爬了出去。

 

 

10

 

作为人,基础的饮食和补水是必须的课程,虽然夏油的脑中空空如也,但他居然神奇地摸索出了一些常识——比如去哪寻找食物,去哪遮风避雨。

感谢混乱后的东京,在咒灵突然消失,百废待兴的阶段,根本不会有人查找夏油的身份,更加没有人会找他索要必需的钱币。

赶上好时机的夏油,就这么背着背上的家伙,在临时搭建的避难所里,得到了一顶帐篷。

因为咒灵爆发,东京沦陷已经整整两年,国外闭锁的关隘让本土资源短缺,夏油每天只能领到一瓶矿泉水和两片干巴巴的白面包。

撕开面包就着矿泉水一口口吞下,吃完一片后,夏油又想把另一片喂到昏睡不醒的家伙嘴中,但对方迷迷糊糊地睁眼,睡眼惺忪地摆了摆手。

“不用了。”

“吃点东西你就有力气了。”

侧躺在床上,裹着毛毯蜷缩的青年,笑眯眯地顶了顶腮帮,他觉得杰的论调很有趣,有趣到他都止不住想要发笑。

“很奇怪吗?”这几天已经经历过不少笑话的夏油,推着眉心,不太开心地问道。

“嗯。”翘起又落下的鼻音,用肯定的字眼回答了一个完全否定的答案。

听完后,夏油再次问道:“那你的名字,能告诉我吗?”

抿着灰白的薄唇,那雨雾晴朗的苍蓝色眼眸中,流露出了一丝拒绝。

已经对这模样无比熟悉的夏油点了点头,不再多问一句。

 

 

11

 

咒灵彻底消失后的第二周,留存在东京的难民们,开始陆陆续续地搬入楼房,那些倒塌了的屋宇被彻底推开,留在屋内属于前主人的故物被新人接手。

夏油分到了一栋公寓的顶层,虽然没有电梯,爬楼有些麻烦,可同时还附赠了屋顶的一个小阁楼。

在电力疏通,灯光亮起的瞬间,夏油恍惚间看到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。映入眼瞳的画面,比樱花落地的镜头还要缓慢。夏油打扫好了阁楼,将天窗打开,还搬了一床垫褥上去,然后问对方,要不要一起去看星星。

已经可以自己缓慢行走的青年,兴高采烈的伸出手,张开的五指一握一握,似乎是示意夏油赶快牵住自己。

因为额头有疤,平时并不会撩起刘海的夏油,好笑地竖起小拇指,在勾上对方的拇指后,两个身高拔群、长相出众的大男人,恶心地笑作一团。

“这天空,可比前几年干净太多了。”躺在夏油铺好的垫褥上,右手还勾着对方手指的青年,唠唠叨叨地开始分析过去星空和现在星空的区别。

听了半天,只得出“现在星星会更多”的夏油,听着听着就有点瞌睡,他眼皮耷拉的点了点头,那从恍惚到浅眠接着惊醒的感觉,弄得大脑皮层下的血管抽抽的疼。

夏油打了个哈气,天窗外的月亮已至中天,靠在他肩膀上的脑袋轻飘得好像毫无重量,他伸手将青年别扭的睡姿摆好,触手的皮肤下,是日渐萎靡的肌肉,他把耳朵贴在对方的胸口听了听。

——是有声音的。

 

 

12

 

东京危机解除,逃亡海外的不少人还在观望,而本土四岛的居民却开始陆续向东京内陆输送物资,临时组建起的政治中心,有条不紊地颁布着重建计划。

混在人群里的夏油,总有点自己格格不入的奇妙感,不过他看看自己掌心的茧壳,一时半会又想不起自己以前是干什么的。

每天除阁楼和卧室,连楼梯都不下一阶的家伙,现在会给夏油唱歌了。

原本夏油觉得他肯定有什么不擅长的事,后来发现这人除了懒外,什么都很擅长,就连没有伴奏的清唱也勾得人心弦乱颤。每哼完一首歌,银发青年都会写下歌名和歌词,然后再不会给夏油唱第二次。

“这是什么谜语吗?”在对方又唱完一首歌,开始默写歌词时,夏油出声问道。

“说不定是告白呢。”捏着笔头在纸上戳了戳,在忆起下一句话前,他给了夏油一个高深莫测又挑衅非常的笑脸。

“喜欢我?”夏油托着腮帮开玩笑道。

“喜欢。”眼眸里缀着星辰的青年,诚实地回答道。

于是夏油感觉自己并不会跳动的心脏,隐隐砰然。

是的,早在醒来时夏油就发现,自己其实并没有心跳,这很奇妙,难道他已经是个死人?那现在的一切又是为何?

而且和还有心跳的家伙比起来,他们两个似乎都已不再需要食物和水。

“我应该也是喜欢你的吧。”

放下手的夏油轻笑着回应道。

 

 

13

 

东京事变后的第一个夏天,天坑公园计划成立。

而干了一个月活的夏油这会却想着要去哪里避暑,毕竟现在发电站还在重建,市内供电不足,以至于连空调都开不起来。

“为什么你都没心跳了,还会觉得热?”穿着长袖长裤,一身洁白的青年插着腰指责夏油偷懒。

不想干活也不想去工地转悠的夏油,收拾好行李,扛起还在叽叽喳喳的家伙就往楼下冲。挂在夏油肩膀上,头朝下趴着的青年,气恼地拍了拍夏油的屁股,等到了楼下,夏油把人放下,指着楼梯得意又自信地笑了笑——因为他知道,蓝眼睛的家伙是没法自己走上去的。

“我们绝交吧。”

“多久?”

“十分钟。”

“好。”

于是手拉手的两人,一声不吭地绝交了十分钟。

市内新干线停运两年后重开,现在基本都在用于物资运送,要想去到海边,夏油还得另外找个交通工具。

可在汽油都没有的城市内开车,那是非常不现实的。

银发青年坐在路边,伸展着四肢等待,过了半小时,夏油推着个老牌黑座自行车回来,那个原地等候的家伙,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。

不过最后他还是坐到了夏油的后座上,双手搂着夏油的腰身,脸颊贴着夏油的后背,双眼惧光地紧闭着。他把双腿翘起,不然就会拖地,而踩着轮毂在市内穿梭的夏油,黑发一股股地扫在了他的脸上,他皱了皱鼻子,感觉鼻腔内有点痒。

“杰。”

“嗯?”

正在专心上坡的夏油,轻声地应了一下。

“我们以前也去过海边。”

“就我俩?”

“不只,还有漂亮可爱的小姑娘。”

“哦,是你还是我的女朋友?”

“都不是。”

“那你想告诉我什么?”

“没,就觉得都这么久了啊。”

揉了揉从痒到酸的鼻子,银白的眼睫朝着日光落下残影,他荡了荡长腿,轮毂吱嘎的自行车被他荡得摇来晃去,夏油扶着龙头咒骂,坐在背后的家伙心满意足地笑出声来。

 

 

14

 

从市区骑到海边,这绝对是夏油干过最荒唐的一件事。

可在咒灵围城之后,任何荒唐奇妙的事再发生,似乎都动摇不了东京人民坚韧的内心。

反正夏油这么干了,也成功带着个一米九的大累赘骑到了目的地。

下车后,大累赘脱了鞋子拎在手边,被日光照到花白的脚背一下一下地踩着砂砾潮汐。

夏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海潮的咸涩,那烙印在视野中的身影,被粼粼的波光镀上了金边,炫目又灿烂,宛如被抛至天顶的万花筒般,所有你想到又不敢想到的美景都从他的眼中、发尾折射而出。

随着海浪卷着白沫拍打过他的小腿,夏油走上前,下意识地攥住了对方的手掌。

“怎么了?”他转过头,目光莹亮的反问着夏油,让海风吹干了的唇上,卷卷的起了一层浮皮,夏油眨着眼,侧过头,用伸出的舌尖将那层浮皮慢慢舔平。

“原来杰是想亲我了。”

对一切近况接受良好的家伙,咧着嘴环住了夏油的腰背,他们站在水中,置于浪里,夏油蹭着颊边微翘的银发,低声问道:

“真不告诉我名字?”

“这是谜题的答案,必须由杰自己想起来才行。”

“我要是一直想不起来呢?”

“那就一直叫我喂、啊、那个、你、等等等等吧。”

听出对方口气里的不满,夏油好笑地歪过脸,嘴唇啄着茸毛细腻的耳廓,接着小声又轻缓地喊了另一个称呼。

 

 

15

 

到达海边的第二天,夏油一觉醒来,被窝中多了个银发蓝眼的秤砣。

虽然比起从天坑出来时,对方又瘦了很多,可一米九的骨架摆在那,夏油有时被压的喘不过气时,就会想到那些被猫主子压胸口的铲屎官们。

肚子上架了长腿,脚背还让对方的脚趾蹭着,连翻身都困难的夏油,侧过脸,抬起已经被压麻的手臂,提供了一场特色醒觉服务。

从迷糊中睁眼,感觉不太对的青年,在对上夏油那双紫灰色的眼眸后,惺忪的睡意变成了软软的妥协。

尽管事后,他可能会不舒服挺久,可做人最奇怪的就是,当你心软了一次后,就很容易心软第二次,好像种不可治愈的疾病,它缠绕在脊骨脑髓,深入心脏血脉,最后融化成了一种必然。

“杰。”

“嗯?”

“杰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杰……”

“怎么了?”

“就想喊喊你。”

趁着你还能答应我的时候。

 

 

16

 

从海边避暑回来,他的睡眠时间变得越发漫长。

有时夏油白天出去时对方在睡,晚上回来了,他还在睡,就像被纺锤刺中的睡美人,要在荆棘包裹的城堡内等待王子的深深一吻。

夏油亲了亲他淡粉色的唇瓣,可惜人没醒,夏油猜自己大概并不是属于他的救世主,所以童话故事的结局注定不会降临到夏油的身上。

真正属于他们的故事,一定是在零点钟声敲响时就会散去的美梦,而王子还握有丢失的水晶鞋,可夏油什么也没有。

急躁中的触碰,带着蔓延开的疼痛,连呼吸喘气都困难的家伙,眼泪汪汪的看着弄醒他的夏油,他张了张嘴,有点按捺不住的想要说点什么,但这决定很快被打碎。

他其实不该留下任何的讯息,像怀念,又像谶言。

“杰。”

“别用这个名字叫我。”

“杰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“杰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杰——”

“……”

“杰,喜欢。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 

 

17

 

在梦幻的童话结尾,王子唤醒了睡美人。

在现实的故事结尾,百年的时光在睡美人醒来的那一刻怆然而落,变成巨锤砸碎了美丽的容颜和躯体。

那是他们海边旅行回来后,少有的没有睡在一起的夜晚。

因为他说要去阁楼看星星,所以夏油留在了屋内。

清晨日头升起时,夏油推门进去,自天窗落下的旭阳暖黄的照亮了屋内漂浮的尘埃,明亮的好像一颗颗燃烧的白砂。

他走到垫褥旁,捡起落下的衣服,手掌在空气中抬起再握紧,那些漂浮的灰烬像是明白了一般,缓缓向着夏油的指尖靠拢。

 

 

18

 

从天坑出来三个月,夏油是三十岁。

离开东京三十年后,夏油还是三十岁。

有一天他在日暮西斜的海岸旁伫立,不知为何,忽然就有了想要回去的想法。

这想法来得莫名其妙又突然怪异,夏油猜也许是回到天上的家伙,感到寂寞,所以召唤自己重回到那片开始的地方。

在东京事变第十年,基本完成的市政修复,让曾经的第一都市重回世间。

夏油从电视新闻里看到了报道,那已经枝繁叶茂的天坑公园从镜头中一闪而过,他点了杯啤酒,配着海鲜意面慢慢吃着。

等盘子空了,捂着毫无饱饿的肚子,夏油结账离开。

蒸腾在味蕾和口腔里的酒精,毫无效用的挥发,他试过灌下高浓度的烈酒,最后也不过是浪费了几瓶价值不菲的佳酿。

无论是珍馐亦或者甜蜜,于夏油的身上都是普通而无味的。

他把旅行途中的甜品拍下,用拍立得一张张记录,最后夹进一本厚实的相册里。

可直到回归东京,他也想不起这本相册要交给谁。

大概就和自己漫无目的的旅行一般。

因为不会衰老,而感知不到的时光,匆匆自指缝发间溜走。

在天坑公园外转了一圈的夏油于巷口看到一个拆下的破旧招牌。

招牌的字样已经模糊,可排头的“喜久福”几个字还隐约可以辨认。

他蹲下身,用手擦了擦招牌上的灰尘,脑中忽然浮现起了糯米团子的模样。

——是……很喜欢的东西。

——是……喜欢的。

——是……

夏油张了张嘴,那呼之欲出的名字在空旷的脑海中回荡,他用尽全力,憋的满脸通红,溢出的眼泪犹如漏液般的机器人。

蓬勃而出的溪流从眼中涌出,他干呕着吐出那个名字,带着不可预知和估量的情绪一起。

——五条悟。

——是五条悟。

——是五条悟喜欢的。

——是五条悟很喜欢的东西。

——是悟。

“悟。”

夏油杰低声喊着。

只是无人回应。

 

 

19

 

夏油杰醒了。

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经历如此离奇的故事。

明明已经死去,却留下魂灵。

明明已经失去记忆,三十年后却骤然想起。

曾经陌生的街道,此时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。

于是他依旧活在陌生中,连那个喊出口的名字也再得不到熟悉的回音。

这感觉很奇妙,也很窝心,夏油杰形容不来那种感觉,好像前三十年的无所追求,到了此时此刻都成了巨浪滔天,他呕吐完,擦擦嘴,看着镜面中憔悴如鬼魅的面容。

然后他推开了那家转售出租的店面。

继骑着自行车去看海,夏油杰的第二神奇举动就是盘下个店面定居。

位置就在天坑公园后面,这对不老不死的人来说绝对是个大胆的举动,所以就算某天遇到熟人,那也是完全可以想象的。

 

 

20

 

“夏油?”

手中夹着香菸,灰白的发丝别在耳后,已经是个垂垂老人的家入硝子,目光惊讶的望着还如记忆一般英俊的同年生。

那场造成数万人死亡,千万人流离失所的灾难,到了今日也不过是历史教科书上一抹不可提及的阴影。

灾变过后,咒术师和咒灵都锐减到了彼此安稳的数量,因为没有咒术师会受伤,硝子的工作简单了不少,可她在某个午后醒来时,捡起了自己戒掉的烟酒,只因为她发现,活着都是件狗屁的事,又何必担心早亡呢。

“好久不见。”举起打火机给硝子点烟,夏油杰看了看不远处的住院大楼,嘴角的笑意停顿了一秒。

“是挺久的,真没想到哈。”夹着烟的手指在发上轻挠,硝子笑了笑,又伸手指向远处的白色高楼。

“我去看夜蛾老师。”

“生病了?”

“不,就,反转术式救不了的那种。”

迎着暮光抹了下嘴角,硝子知道夏油杰会明白。

因为反转术式救不了的,只有死亡和衰老。

“啊,那真是太可惜了。”

还是过往模样的夏油杰淡淡说道,没有悲伤,只是略带怀念的遗憾罢了。

“所以你现在算什么?就……”硝子上下摆了摆手,其实她也搞不懂夏油杰的状况。这人已经死了,尸体是五条悟埋葬的,后来他又活了,成为咒灵的容器,现在他站在这里,却并非那个咒灵的模样。

“我也不是很清楚。”

为了防止体内的灵魂作乱,在五条悟被狱门疆封印后,那个侵占夏油杰身体的家伙就将脑海中属于夏油杰的记忆全部掩埋。直到两年后,他于天坑废墟苏醒,关于“夏油杰”本人的记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归。

可那一刻,在五条悟祭献全部咒力,荡平整个东京时,夏油杰感觉到了,蛰伏在体内深处的东西消失了。

被咒灵改造,被咒力包裹,从死亡到苏醒,仿若大梦一场的夏油杰,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算个什么。

“这回答可真有你的。”让烟圈呛到的硝子,抹着眼角的泪痕笑应着。

而夏油杰却在笑声中找到了答案。

会不老不死没有心跳的,那不就是怪物吗。

只是这个答案,他没有必要告诉任何人了。

 

 

21

 

夜蛾正道去世时,夏油杰远远的目送对方安葬。

之后他又在同一个地方,看着家入硝子成为墓园中一座低矮窄小的墓碑。

在硝子的墓前放下花篮,回到店内后,夏油杰看着窗外照入的余晖,忽然很可惜自己没有给五条悟也留下个可以凭吊的地方。

夏油杰的心尖有座鲜花盛放的草坪,草坪上有棵巨大的橡树,成熟的橡果落在草丛花间,夏油杰采一缕彩虹置放在了花藤掩映的墓碑前。

原来他不知道这白色的石料上该写什么名字,等他知道了,又不舍得将其镌刻。

他在梦中的树下安睡,醒来时,又回到了那间逼仄的店铺内。

 

 

22

 

“你后悔吗?”

“后悔什么?”

擦着桌面的夏油杰,反问禅院慧道。

“后悔你的背叛,后悔你当初的选择。”

眉头扬起的夏油杰觉得这个问题很有意思,以前没人会问他,因为大家都了解夏油杰的本性。现在有人问他,夏油杰却一下拿不出答案了。

“我不后悔。”想了片刻,夏油杰给出了自己的结果。

以前不后悔,是不记得,后来不后悔,是没必要。

他已经走了这么长的路,百年前的一切如弹指一挥的幻梦,白驹过隙间新旧与尘埃对调,他没必要后悔,也不需要后悔。

“冥顽不灵!”让夏油杰的答案气到的禅院慧,拉起五条凉,转身就往外跑。

如果连种下因果的人都不后悔,那为此而死的人,为此而等待的家伙,是不是就显得很傻很愚蠢?

禅院慧得不到答案,他的曾祖父一生未娶,因为用全部咒力封印咒术之王,后半生都再没离开过禅院家的院落。

因为那被黑影拖入深渊的咒灵之王笑曰:不过是再一个千年而已。

于是吓破胆的咒术师们,禁锢了失去咒力和影子的人。

“慧!慧!等等等一下!”

被扯着一通跑的凉,尖叫着拖住差点撞入车流里的禅院慧。

在少年眼眶通红的回过头时,凉竖起手指戳了戳对方的眉心道:

“虽然没找到五条悟,但那封信,是不是可以寄到了。”

就像夏油杰说的,五条悟早已去了天上,那封写了几十年也未寄出的信,此时该前往故事的终点站了。

 

 

23

 

送走两个来去匆匆的小朋友,夏油杰倒掉杯中剩下的果汁,放到龙头下冲洗干净。

迎着落日流金一路跑回禅院家的慧和凉,在灿金的火热中被刺的双眼发疼。

擦完杯子,难得有些困顿的夏油杰,将刀具摆好,那日渐模糊,又因为小六眼出现而骤然清晰的苍天之瞳,于他脑海中回旋。

夏油杰翘起唇角笑了笑,按在心口的手掌,在浅浅的震颤中抖动着。

跑回房间,取出那份“五条悟亲启”的信件,热出一头汗的两人,又在家妇的叫喊中,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。

等他们跑到那间还在歇业的店门口时,透过台阶照下的夕阳,晕红了落脚的地面。

推开的门头上,铃声轻摇,被橙红的光亮笼罩的屋内,漂浮着星辰般明亮的灰烬。

那置身室内,仿佛时间暂停的悲凉感怆然而至,禅院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。

明明一切的开始,只是他哄凉的一场游戏,而游戏结尾留下的,却是吧台地面上无主的衣衫。

抬手挥舞在空气里的五条凉,感觉自己正被落幕的星辰包围。

他抢过慧手里的信封,展开后大声的读道:


“五条老师亲启,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大家都很好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伏黑惠留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乙骨忧太留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禅院真希留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狗卷棘留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钉崎野蔷薇留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虎杖悠仁留。”


薄薄的纸页,郑重其事的签名,五条凉眨了眨眼,目光茫然的看向蹲下痛哭的禅院慧。

“你肯定收到了对不对!”

凉朝着映照夕阳的窗户大喊。

就像五条凉讨厌五条悟一样。

虽然没有理由,可他就是觉得对方已经收到。

 

 

24

 

腿上来回踢动的瘙痒,让睡梦中的夏油杰不适的皱了皱眉。他吐了口气,正一下下踹他的家伙,伸手拧住了夏油杰的耳朵。

被拧醒的夏油杰眼皮一跳,脑袋抬起,目光看向了站在身边,让日暮照亮周身的五条悟。

“起来了!”食指勾下墨镜,五条悟嘟嘟囔囔的皱着鼻子,确定完夏油杰真的醒来,松开手的五条悟直起身,双手交叉着伸了个懒腰。

低头望向身下坐着的草坪,背靠的橡树郁郁葱葱,夏油杰捋起额头的刘海,眉心上再没有凹凸的疤痕,他闻到遍地的芬芳,看到五条悟苍蓝眼眸中倒影的自己,身后两座并立的墓碑上正挂落着彩虹。

接着夏油杰咧嘴一哂,噗笑出声。

“悟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悟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悟!”

“嗯?!”

“悟……”

“干嘛啊!”

我们走过多远的路,做过多美的梦,最后都会回到那么个风和日丽、晴蓝如洗的一天。

 

美好的一天·完

 

24节,24小时,一天。

五条悟于清晨,夏油杰于日暮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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